第1028章 文教七令,民生十条(2 / 2)
「啧啧,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范远山也是,朕都说了,他可以把饵儿吃下,他反而不肯。」朱翊钧颇为感慨,他作为皇帝都准了,范远山仍不肯答应。
张居正思索了下说道:「那范远山要是肯答应,就不是范远山了,陛下,徐成楚和范远山可用,都是吏治里的利刃,可做利剑惩吏治吏。」
「其实王谦品行极好,也是能用的人。」
「这次吕宋巡抚,初步定的人选是王谦。」朱翊钧透露了一件事,王谦要从松江知府升任吕宋巡抚了。
「可惜了,入不了阁。」张居正对王谦有点可惜,王崇古在王谦考举人的时候舞弊,这事儿还给御史捅了出来,王谦就是德行丶能力不欠缺,他也就是做到六部尚书,入阁很难。
张居正名单确定后,其他的名单快速确定,留守阁臣为凌云翼丶张学颜,六部堂上官,除兵部尚书曾省吾外,全部随行松江府,这六个月驻跸期间,公文都会流转到黄浦江行宫。
南京六部衙门丶都察院跟疯了一样,一天十几本奏疏入朝,希望皇帝可以驻跸应天,而不是松江府,一天就能找十几个理由,但皇帝不准应天府衙门重修莫愁湖行宫,应天府十分的被动。
皇帝一律批覆知道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甚至还传出了黄浦江行宫大火的传闻,但很快传闻就被证伪,根本没有的事儿,松江府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行宫。
松江水师甚至出动了整整三百名海防巡检,部署在了行宫,防止驻跸之事被破坏。
万历二十一年三月初三,皇帝大驾玉辂到朝阳门站,乘坐火车南下,为了照顾张居正的身体,一路上走走停停,一直到三月十三日才抵达扬州,三月十七日,皇帝抵达松江府,驻跸黄浦江行宫。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松江巡抚李乐丶水师总兵陈璘丶水师提督内臣张诚等一干松江府大臣,迎接皇帝圣驾。
「免礼。」朱翊钧下车摆了摆手,示意群臣免礼,看着面前的黄浦江行宫,愣了下。
黄浦江行宫经过了足足五年的翻修,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就从第一印象而言,黄浦江行宫远比通和宫要奢华的多。
「那是正衙钟鼓楼?花了多少银子?」朱翊钧看着一座拔地而起的钟楼,询问李乐丶王谦等人。
「完全仿京师所建,花费五十四万银。」李乐颇为自豪,这是他到松江府后建的,而且比京师那座便宜了足足一半还多,而且建的更好,外墙全都是汉白玉,更加端庄典雅,更加契合陛下的尊贵身份。
王谦比李乐更了解陛下,王谦一听就知道,陛下是心疼银子了,他赶忙解释道:「陛下容禀,不是钟鼓楼花了五十四万银,这座钟鼓楼下是松江大学堂天文院舍,包括天文院的天文台,营造总花费了这麽多。」
陛下心疼银子不假,但只要物有所值,陛下还是会认同的。
「如此,很好。」朱翊钧一听,立刻满脸笑容的说道,一座钟鼓楼丶一个天文院舍,还有配套的天文台,这麽点银子真的不多,证明松江府确实有钱,但并没有浪费。
花钱是必要的投入,浪费才是可耻的。
黄浦江行宫,远比京师的通和宫更加豪华,就是园林的景致,都要比通和宫精致许多,这是自然禀赋造成的,京师的水土,要做到这个地步,要花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朱翊钧只休息了一天,就开始上磨了,他到松江府是来办正事的,他召见了松江府丶应天府所有官员,了解情况之后,又让赵梦佑带着许多缇骑把情况核实,七天后,足足十七条圣旨下发。
禁聚谈讲学丶校园禁奢令丶学子入学六月军训丶私塾家学办学核准条规丶私教教材统一丶师范规范丶校园禁止传教,仅仅文教方面,就有七条政令。
私塾家学办学,以后不能蛮荒生长了,需要得到朝廷的准许,才拥有办学的资格。
主要是松江府丶应天府等地的私塾,良莠不齐,有的的确是名儒,有的就像是天马书院一样,就是为了坑钱。
坑钱的天马书院,甚至还是极乐教的贼窝之一,简直是骇人听闻。
除了文教七令之外,剩下十条,全部关于民生。
禁店塌房买卖丶禁田土交易兼并丶设房号银对租赁徵收租税丶禁侵占公田丶瓜果丶蔬菜丶煤丶米面等十七物免抽分丶煤市口专营丶禁粮油等七物囤货居奇丶严戢衙蠹丶严打黑恶与人牙行丶契书合同规范。
文教七令,民生十条,一共十七条,这十七条,皇帝不来,松江府真的办不了,因为松江府本地势力一定会进行抵抗,但现在是皇帝下旨,那只能遵从了。
强人政治,这种政治体制,必然围绕着强人的意志而进行。
比如这民生十条里的契书合同规范,就是朝廷制定了劳动合同的标准模板。
之所以要制定这样的模板,是因为朝廷在推行劳务契书的过程中,发现很多工坊,欺负百姓们不识字,在里面暗设了许多对穷民苦力不利的条款。
甚至有些条款,根本就是强人身依附的包身工合同。
松江府制定了132种标准契书模板,要求松江府所有在册工坊,按照契书模板,重新签订劳务契书。
朱翊钧在京师的时候,是不同意的。
因为这132种行业,不代表所有的行业,而且这种一看就是一刀切的政令,就是典型的懒政。
万历维新,大明发展日新月异,朝廷有自己的僵化问题,如果都按着标准模板进行,经济岂不是丧失了活性?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可不仅仅是官场。
但朱翊钧抵达松江府,了解到情况后,立刻准了这个一刀切的懒政。
指望工坊主有良心,还不如指望老母猪上树。
这些工坊主,实在是太过分了,许多工坊主故意设立陷阱,拖欠劳动报酬,不仅如此,还将工坊风险向下转移到穷民苦力的身上。
王谦在松江府汇总了拖欠劳动报酬的总数,写了一本《计赃时估》,仅仅三年内,松江府大大小小拖欠劳动报酬总数,已经达到了足足314万银的可怕规模,比五个先帝皇陵还多!
而且这里面九成都无法追索。
朱翊钧右手前伸,身体前探,他手里是一本卷宗,他愤怒无比的说道:「疯了吗?疯了吗?!百姓到工坊里干活,他盛永织染坊的坊主发劳动报酬,居然是以债务的形式发放!」
「穷民苦力给他做工,还要连本带利的还他钱?!简直是无法无天!赵缇帅,去把人拿来!」
「臣遵旨!」赵梦佑接过了案卷俯首领命。
王谦在皇帝发飙的时候,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陛下现在的皇威越来越盛,发脾气的时候,王谦真的是两股发颤,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这案子就是这麽的离奇。
按照契书合同里的规定,工坊主发放的所有劳动报酬,都是工坊主借给工匠们的,一旦工匠们离开工坊,就必须连本带利,还给盛永织染坊的东家。
而且工匠离开后,不得从事织染行业,否则要三倍偿付。
朱翊钧怎麽看,都觉得这不是自由雇佣生产关系,而是强人身依附生产关系,松江府已经完成了商品经济蜕变。
这样的生产关系,早就该扫到垃圾堆里去了!
匠人不识字,签了这合同,等同于签了卖身契,不还钱,这盛永织染坊就找状师,把匠人告到倾家荡产不可,匠人哪有精力跟工坊主们耗着?要麽直接离开松江府,要麽就只能认栽。
朱翊钧余怒未消,坐在龙椅上,一拍桌子厉声说道:「这盛永织染坊的东家,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这点钱对盛永织染坊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他们养的那群状师比这些贵多了!」
「就是为了让离开的匠人官司缠身,没有工坊敢用这些匠人!」
「其心可诛!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一点都不怕遭报应?就不怕走投无路的匠人,心一横,把他全家满门做掉?」
王谦颤颤巍巍的低声说道:「陛下,松江府不止盛永织染坊一家这麽干,臣数次张榜公告,不得朦胧故违,但这些东家们,表面遵从,暗地里,却仍然我行我素,甚至搞出阴阳两份契书来。」
不是盛永织染坊一家制定如此苛刻的条款,而是整个松江织染坊都在这麽做,王谦试图改变,但三令五申,似乎没什麽用。
「他们居然不听?」朱翊钧眉头一皱,意识到情况不对,按理说,这些东家们,怎麽也要卖知府一个面子才对。
王谦深吸了口气,这才说道:「陛下,臣的次辅父亲,已经走了。」
王崇古已经是文成公了,王谦失去了他最大的后台,他作为朝廷命官,政令仍然有效,但效果会大打折扣,以前没人敢如此这般阳奉阴违,最少也会给王谦一个面子。
再加上王谦的顶头上司是李乐,是张党门人的嫡系,王谦遇到事,也不能求助李乐,导致了他的命令,很难得到彻底的执行。
制度的设计需要强权去贯彻,否则再精妙的设计,也会在执行中变得面目全非。
「陛下,哪怕是李巡抚,多数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王谦斟酌了下解释了一番,他怕陛下误会,误会李乐不肯帮忙。
李乐绝对不是不作为,事实上这两年,李乐也在竭尽全力的做了,但效果甚微。
松江府这个地方就这麽邪性,不用有形的军靴踩在无形的大手上,政令推行就是很困难。
「垄断这个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浮出水面,势要豪右们发现他们联合起来,就拥有抵抗政令的能力,他们变得越来越大胆,你们竭尽全力,也无法有效改变现状,只能想方设法的把朕请来了。」朱翊钧完全理解了王谦的意思。
垄断资本这头庞然大物,并没有完全显露威能,但势要豪右们清楚明白了自己在权力面前已经有了一定的议价筹码,局势到这一步,只好呼叫陛下的支援了。
「陛下圣明,这文教七令,民生十条,松江地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陛下来了。」王谦立刻俯首说道,陛下人在都行,李乐和王谦需要陛下撑场子,事情他们来办就是。
只要陛下到了,青天就有了。
王谦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御前说道:「李巡抚还定了个劳资快速仲裁的衙司,力求在半个月内,为穷民苦力拿回劳动报酬,这个衙司隶属于户房,初步取名叫薪裁所。」
薪裁所,薪资裁判所,别的什麽都不做,只做劳资仲裁,机制为四快,快立丶快调丶快审丶快结,考成限到半月,只要准备好劳务契书,不需要任何状纸,就可以快速仲裁。
但没有契书合同规范这个前提,这薪裁所就是无根之木丶无源之水。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