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不吃招安这碗饭,那就吃炮弹(1 / 2)
第985章 不吃招安这碗饭,那就吃炮弹
朱翊钧丶张居正丶凌云翼在通和宫御书房谈到了这次来访的泰西使者,自万历元年起一直从未缺席的西班牙,这次派遣使者,那个梅斯塔羊毛协会的贵族佩德罗,没有来到大明。
根据葡萄牙的使者的传闻,佩德罗回到马德里后就彻底消失了,佩德罗大约的确已经被处死了,费利佩从来不是个宽仁的君王。
而且,佩德罗没能带回费利佩想要的东西,那就是赢。
现在费利佩太需要赢了,哪怕佩德罗带回去一点赢的消息,那也不会死,但佩德罗没有带回去赢的事实,也没有带回去赢的叙事,反而带回去大输特输的消息。
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佩德罗最终还是失败了,没有唤回费利佩曾经的英明。
费利佩在泰西被人叫做暴君,看看他对尼德兰地区做的那些事儿,绝对称不上仁慈二字,现在为了自己的皇图霸业,远征英格兰,为了一己私欲,掏空了整个日不落帝国的根基,包括十分珍贵的信誉。
金债券这次破产后,即便是费利佩的威望,也无法再次发行金债券了,已经没有人相信他了。
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发生了战争,葡萄牙在战场上获胜了,但费利佩在战场外获胜了。
所有人都知道费利佩在丧事喜办,为了赢而赢,但所有人都在哄着费利佩,皇帝的新衣,从来都不完全是一个童话故事,而是现实世界的剪影。
朱翊钧有点怕,怕自己有一天沉浸在了这种虚假胜利里,不可自拔。
不过想想海瑞丶徐成楚丶袁可立这些骨鲠正臣,他想陷入这种虚假胜利,也比较困难。
大明的体制,终究不是泰西那种不成熟的封建体制,而是高度成熟的郡县帝制。
「赢是一种谎言,赢是一种消解大众内心怨气丶转移矛盾的工具,如果不能赢,就会死。」凌云翼倒是对费利佩的选择,不感到意外。
凌云翼和张居正完整的经历了嘉靖末年的虏变丶倭患,每一次败仗的战报呈送御前时,所有人都胆战心惊,气氛十分的凝重,生怕西苑被锁的老龙,降下雷霆之怒。
不过道爷和费利佩又不一样,道爷可以接受自己输了这个事实,无论是对北虏作战失利丶倭患肆虐,还是海瑞的《治安疏》。
道爷一直到晚年,都可以接受自己输的事实,然后竭尽全力的在输的基础上,去解决问题。
马芳丶戚继光丶俞大猷丶谭纶丶王崇古等等一系列抗倭拒虏名将,都是在那个时候诞生。
戚继光老是讲,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有理解了这句话,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将领,诚如此,连失败都不敢面对,就遑论真正的胜利了。
虏变,在隆庆四年的议和中,把俺答汗封王丶让俺答汗俯首称臣结束;
倭患,在万历二年殷正茂丶张元勋荡平广东海寇后结束。
即便道路如此的曲折,即便是如此的困难,但最终,危及江山社稷的两件大事,大明还是赢了,或者说道爷赢了。
所以,道爷是个毁誉参半的君王,而不是个单纯的昏君。
「万文恭万宗伯在朝的时候,总是跟朕说,要承认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可理解,时至今日,看着费利佩的这些决策,当真是唏嘘不已。」朱翊钧和张居正说起了故人万士和。
张居正和凌云翼都听得懂陛下在说什麽。
刚开海的时候,礼部陷入了一种执拗,就是理解夷人想法的执拗之中,希望存在某种一证永证的终极答案,用这个终极答案去解释一切,去理解这些部落夷人丶被殖民者的想法。
但万士和失败了,失败后,他就提出了一个暴论,不必理会被殖民者的想法,打一顿他自己就会和自己和解,想不通的,早就死了。
万士和有些话,当时听不觉得有什麽,但突然有什麽事发生时,就发现万士和的理论,已经解释过这种现象了。
一证永证丶能够用某个终极答案去解释一切的存在,就是类似于神,类似于贱儒们抱着的那堆经典,似乎要用两千年孔子和孟子的话,去解释今天面对的一切矛盾,类似于极乐教徒追求的虚无彼岸。
朱翊钧把这种解释万事万物,解释一切的终极答案,称之为大爹。
有些人,头顶上没个爹,就会焦虑,就会寝食难安,迫切的希望头顶上有个爹,才会安心,认爹有瘾,这种人,对各种赢,无论是否真实与否,都充斥着渴望。
承认世界有些事情是不可理解的,这一点很重要,比如万士和就讲到过『未知生焉知死』,活都没活明白,就去想死后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
死亡和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人类经验永远无法触及的,去搞那些抽象的丶无用的神鬼之说,毫无意义。
万士和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坦然面对世界的未知,坦然面对世界的不解,坦然面对可能的失败,坦然面对一切,并把这种坦然,贯彻给大明,形成广泛的共识。
大明可以输,输不可怕,但不能死。
「陛下,水旱不调。」张居正到通和宫御书房,自然是要拦着陛下搞忠诚度测试,但已经搞了,只能边走边看,实在不行就动用内阁的封驳事,把这件事停了,当然他也有正事。
水旱不调的天变还在持续,并且变得更加剧烈。
但老天爷似乎玩上瘾了,愣是不肯给个痛快。
今年依旧是水旱不调,但问题并不严重,加上早有示警,造成的危害,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湖广,尤其是湖南,有几个土司闹腾,被巡检司的弓兵给平定了,规模不大,只有一二百人。
朱翊钧产生了一种荒谬感,天变似乎成了一个闯关游戏。
满是恶趣味的大魔王,设置了各种考验,每一次都刚好在大明的承受力之上但不多丶让人不痛快又不致命的考验,似乎只要做完了任务,累积足够的底蕴,就能通过考验,进入下一场游戏。
这是一种错觉,气候的变化,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会变得慢慢严重起来,终究是有一线生机,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全看大明是否能够完成万历维新,增加抗风险的能力了。
「贵州土司有变,播州世袭土官宣慰司杨应龙不法。」凌云翼说到了贵州土司的情况,他面色凝重的说道:「今年年初,贵州巡抚叶梦熊命黔蜀两省土司会勘,杨应龙以病为由,未曾出席此次会勘。」
会勘,就是每过三年,四川丶云南丶贵州巡抚,召集所有土司世袭官到成都丶大理丶贵州开会。
会议的主要内容通常包括朝廷的命令丶调节各地土司的矛盾丶处置土司世袭官不法事等,有点类似于设立在琉球的环太商盟理事司。
就是弄个吵架的地方,不至于矛盾激化,彼此攻伐。
高启愚弄的理事司也是吸收的大明管理土司的经验,弄了个类似的会勘制出来。
会勘有用,至少不会因为抢水丶几根木头,打的头破血流,但这会勘其实也没什麽大用,因为有些世仇土司,哪怕巡抚出面调解,也没什麽用。
朝廷有命不要再打了,土司不停,还要继续攻伐,闹得凶了,地方汉军就会平叛,比如万历元年刘铤丶曾省吾平九丝,荡平都掌蛮就是如此。
隔一段时间,朝廷就得兴兵灭几个土司,才能让土司世酋们听话。
有的时候,土司世酋听不懂大明朝廷讲的道理,只能看得懂拳头。
播州杨应龙就是这麽个听不懂道理丶想试试拳头的世袭土司,自唐代受封至今,杨应龙已经是第二十九代播州土司世酋了,在播州有着极为强大的号召力。
「杨应龙病了,他的儿子们也病了吗?」朱翊钧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满。
会勘并不要求土司一定要到,毕竟鸿门宴是一种非常高端的权谋,土司们也害怕朝廷在某次会勘,突然动手,把所有土司世酋都杀了,强行改土归流。
土司不到,儿子到了也行。
但杨应龙没到,杨应龙的儿子也没到。
「当初都掌蛮事,也是都掌蛮世酋不肯出席会勘,连儿子也不派遣,一副土皇帝的派头。」凌云翼开口说道,这话就是把杨应龙给定性了。
在大明,杨应龙是土皇帝,那皇帝陛下又如何自处?
都掌蛮不臣,就是从不出席会勘开始的,当一个土司世官不肯出席会勘,就代表着他有了别的想法。
「贵州巡抚叶梦熊奏杨应龙诸不法事,请求朝廷派兵拿人,至重庆府斩首示众。」凌云翼拿出了叶梦熊的奏疏,根据叶梦熊的奏疏,杨应龙有五条死罪。
居所雕龙饰凤,此罪一;
擅用阉宦设海龙宫,此罪二;
好以诛杀立威,所辖五司七姓不堪其虐,此罪三;
宠妾灭妻,杀妻杀岳母丶杀妻叔,对妻家赶尽杀绝,此罪四;
私藏强弓劲弩火炮甲胄,私设关隘,有谋反迹,此罪五。
杨应龙的妻子是重庆永川张氏,张氏有个在重庆做知县的族人,名叫张时照,张时照畏惧杨应龙逃回了重庆,上了一份血书,诉说了杨应龙的暴行,张氏血脉被追杀,几近断绝。
「四川巡抚李尚思奏请暂免勘问。」张居正拿出了四川巡抚的奏疏,奏闻圣上。
杨应龙有罪,这五条罪状,每一条都是死罪,每一条都是证据确凿,杨应龙这几年,屡次派兵袭掠馀庆丶大呼丶都坝等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些事四川巡抚也是知道的,李尚思给出了暂免勘问的意见,不是他收了杨应龙的贿赂,给杨应龙说好话,而是基于一个基本事实,此时大明正在对东吁作战,四川汉军入云南丶缅甸,四川空虚。
云贵川黔等地的土司作乱,都是四川汉军平定,上一次大理之战,就证明了所谓熟苗,不可相信,还是黔国公府请了四川汉军支援,才摆脱了危机。
四川汉军都在缅甸,这个时候,对杨应龙进行抓捕,很容易惹出祸端,一旦杨应龙联合诸多土司造反,会对东吁战线,产生不可知的影响。
杨应龙已经是第二十九代播州世官了,在播州地方根基深厚,整个播州地方会闻风而动,一旦闹得乱子大了,会相当危险。
李尚思给出了几个步骤,让杨应龙弄几个替罪羊出来到重庆听勘斩首,主要是给几个被劫掠的土司一个交代,杨应龙交银赎罪,并且移交次子杨可栋为人质,朝廷进行训诫,不要生事。
被袭扰的几个地方,全都是土司,土司之间的乱战,只要不闹的太大,大明朝廷也懒得费那个劲儿管,深山老林,没几个人愿意往里面钻。
李尚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因为朱翊钧想到了乾隆的大小金川之战。
这播州开战,不知道要打多久,又不知道要打到什麽地步,能安抚还是以安抚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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