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皇帝的新衣(1 / 2)
第984章 皇帝的新衣
朱翊钧设想过这次章程签署的阻力由来,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
保守派仍然存在,而且拥有很大的能量,阻碍章程的签订,就是阻碍万历维新的进程,保守派很不喜欢改变,开海已经改变了大明太多的东西;
沿海地区的海商,即便是新兴资产阶级,在朝中也有代理人,为了防止环太商盟签署后,朝廷把手伸过去,分润更多的利润,阻止章程的签订;
申时行怀恨在心,挟私怨,报复高启愚才折腾出了这些么蛾子,如果是这样,那朱翊钧绝对饶不了他!
国事为先,斗归斗,朱翊钧决不允许狗斗,耽误国事,把国事当儿戏糊弄,朱翊钧会让申时行永生永世后悔这样的决定;
张居正报复,设置一点不大不小的困难,让高启愚不要得志且猖狂,适度的打压也是理所当然。
朱翊钧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张居正没那麽闲,这样布置去针对高启愚。
自从高启愚从鸿胪寺少卿做了鸿胪寺卿之后,张居正对高启愚的打压,多数都是处于动动嘴,而非动手,更多的是维持一种不认可的姿态。
张居正真的要动手,就绝不是这样的景象。
朱翊钧亲眼见过张居正对付晋党,可以说是雷厉风行,一招接着一招,连绵不绝,只要动手,就是奔着往死里打,包括张居正对付高拱,也是如此做法。
动手就打死,这才是张居正的一贯作风,下手绝不留情。
可冯保带着东厂丶北镇抚司查了半天,朱翊钧才发现,自己完全猜错了。
「所以就是为了试探?」朱翊钧感到颇为惊讶,办这事儿三位礼部通事,身后既不是保守派,也不是海商,更不是申时行,他们身后没人。
这三个通事,全都是激进派。
万士和曾经不止一次对皇帝说过,历史上数次维新不成功,是激进派在维新变法的过程中,一次次政令变得更加极端,最终在极端中毁灭自身,这才是维新失败的主要原因,而非保守派的反对。
在需要进行维新,并且可以推动维新政策的时候,代表着大势所趋,已经到了不得不做,不得不革故鼎新,清理积弊的时刻,保守的保守不是多数,维新才是多数。
万历维新要防止保守,但主要是防止过度激进导致极端化,张居正现在就是最大的保守派头子,他对很多激进的政策都不认同,甚至连一条鞭法都否定了。
鸿胪寺的小风波,是三位激进派对东夷总督们的试探,试探下他们的能够接受的底线,事实证明,他们试探成功了。
东太几个总督府,对这次的《章程》十分满意,其实还能继续威逼利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少宗伯说是小事,请陛下开恩宽宥。」冯保告诉了高启愚的态度,高启愚不在乎这点小事,他更看重章程签订,对大明的影响。
高启愚选择了适可而止,无论是压榨东太总督府还是鸿胪寺这三位官吏,都是适可而止,做事做绝,是在矛盾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显然,试探,并不是矛盾不可调和的表现。
大明廷臣们都读过斗争卷,对于斗争的范围,都有各自的理解。
章程签订,是大明开海的新阶段,这中间有多少的波折,其实都不必在意,只要能达到环太商盟的成立,就是胜利。
「就依少宗伯所言。」朱翊钧这才点头说道:「申时行在忙些什麽?」
冯保仔细调查之后,才发现,申时行压根就不知道他要办环太商盟这个差事,张居正也从没跟申时行说过。
就是申时行知道,他也不在意,就是高启愚再厉害,功劳再大,首辅位置也是他申时行的。
张居正从首辅的位置离开,陛下为了保证不会发生人亡政息的悲剧,会选择一个张党上台,守护维新的成果,而高启愚被逐出了师门,这场争斗,结果早已经注定。
这种时候,申时行只要办好自己的差事,就能获胜。
申时行忙着身股制的改制,也没有兴趣去拿走属于高启愚的功劳。
环太商盟包括了大明五大市舶司丶琉球丶鸡笼岛的淡水镇丶兴隆庄丶吕宋密雁港丶马尼拉港丶达沃港丶旧港总督府的椰海城丶元绪群岛赤军山港丶金池总督府丶智利丶秘鲁丶墨西哥以及刚刚开辟的金山城。
一份船证就可通航。
这里面缺席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中转港口,倭国的江户城,也就是后世的东京都。
如果加上这个港口,那麽环太商盟成员所有的船只通航会更加便利,但没有江户城。
这是大明故意为之。
不把倭国纳入环太商盟,一方面是防备倭国,防止倭国乘着这股东风死灰复燃,防备倭国的极乐教风险外溢,防备倭国的流浪武士形成更多的海寇,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维持小三角贸易的持续稳定。
倭国丶南洋丶大明这个小三角贸易,对大明真的真的太重要了,这是独属于大明的利益范围,大明自然不可能用这份利益去笼络东太的总督府,就是朝廷大方,大明商贾也很难答应,况且,皇帝丶朝廷也不想大方。
倭国贡献了白银丶倭奴丶南洋姐,这些倭奴丶南洋姐到南洋充当力役,生产出足够的原材料,在大明沿海地区加工成商品,供给大明本土丶倭国丶南洋使用。
大明的四大总督府,长崎丶吕宋丶旧港丶金池,都是建立在这个小三角贸易的基础上,所以这个小三角贸易,是大明核心利益之一。
即便是环太商盟失败,大明可以退回来,再想办法,但近海贸易崩溃,开海就会遭遇有史以来最大挫折。
这个挫折,不亚于当年停罢官船下西洋。
其实倭人为了当年倭患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无论是朝鲜战败,还是倭奴贸易,自嘉靖二十年愈演愈烈的倭患,倭人已经付出了血的代价,到这一步,似乎足够了。
一般而言,惩戒到如此地步,早就该有士大夫站出来,大声疾呼有伤天和了。
但是因为灭倭的政治正确在,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为倭人说话的风险太大了,陛下会亲自动手,当街手刃。
所以只能苦一苦倭人了。
冯保让人抬来了一个新做好的堪舆图,堪舆图上盖着一个红绸布,这是这几日各地陆续奏闻,主动应徵者比例图。
「陛下要打开看看吗?」冯保低声问道,结果可能对陛下而言有点残忍。
「高启愚这个人实在是太坏了,居然出这种馊主意!」冯保表现出了怒不可遏,高启愚这个家伙,能干是真的能干,扎心也是真的扎心。
「打开…」朱翊钧话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小黄门神色匆匆俯首说道:「陛下,元辅丶次辅在御书房外,请求觐见。」
一般没什麽急事,张居正和凌云翼都会在西花厅等着,毕竟不知道陛下忙不忙,显然这是有急事,两人才到了御书房门前。
「宣。」朱翊钧没有继续让小黄门打开那红绸布,冯保的表现,已经让朱翊钧心中有数,结果怕是很不好,否则冯保也不会对循吏喊打喊杀了。
「臣等拜见陛下。」张居正和凌云翼匆匆走了进来,俯首见礼。
朱翊钧笑着说道:「免礼。」
「陛下,臣和次辅疑惑,陛下为何下诏各级衙门,给主动应徵者登记造册呢?」张居正的神情很是急切,尤其是看到了红绸布盖着的堪舆图,面色巨变,他立刻说道:「陛下,是要打仗吗?」
「就是要打仗,也不必给应徵者登记造册,京营丶水师完全够用了。」
不顾后果的话,大明现在的军事实力,揍蒙兀儿国都够了。
「先生不是猜到了吗?」朱翊钧看向了那个没有打开的堪舆图笑着说道。
张居正摇头说道:「陛下,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上这等蛊惑君心的奏疏,试探人心者,该诛。」
高启愚的奏疏,皇帝留中,没有发去内阁,张居正虽然没看过奏疏,但是他知道谁上的奏疏。
陛下和先帝丶道爷都不一样,陛下很少把奏疏留中不发,哪本奏疏没发下来,一目了然。
「臣真的是一时心慈手软,此獠当诛。」张居正终于确定了目标,这个高启愚居然上如此诛心的奏疏。
诛心之祸一开,永无止尽。
大明很多时候都是论迹不论心,因为论心无完人,皇帝本就是这世间疑心最大的生物,这种几乎等同于忠诚度测试的东西一出,天下难以安宁。
「先生,坐坐坐。」朱翊钧笑着说道:「冯大伴,朕和先生一起看看,拉开吧。」
「陛下,万万不可。」凌云翼到这里也听明白了究竟怎麽个事儿,立刻上前一步,摁住了红绸布摇头说道:「陛下,克终之难。」
皇帝春秋鼎盛,正值壮年,就是知道也不会特别在意,甚至还会反思,自己是不是什麽地方没做好,但随着身体的衰弱,连身体都无法完全掌控,就会疑神疑鬼,怀疑一切能怀疑的事儿。
现在看一眼不打紧,就怕老了看一眼。
凌云翼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了,克终之难的祸患落不到他头上,但会落到大明头上。
汉武帝如何?老了连亲儿子都不信了!
这不是凌云翼想看到的局面,这对大明是一场灾难。
对主动应徵者登记造册,在别的体制下不算什麽,就是统计个可徵兵人数,但在大明这种权力高度集中于皇权的郡县帝制之下,做不得。
人是会变的,明君会变成昏君,一旦看这麽一眼,怕是到老了,就会成为心里解不开的疙瘩,成了心结。
明君圣主,有的时候,的确会成为维新的阻力,比如眼下这种状况。
「看一眼又不会怎样。」朱翊钧示意凌云翼坐下说话,他笑着说道:「咱大明有内阁,有科道言官纠错,朕看一眼也就是看那麽一眼,不会怎样的。」
凌云翼忐忑不安的坐下,看了张居正一眼,让元辅帝师想想办法!
朕意已决,已经没人敢反对了,内阁有屁用丶科道言官有屁用!
陛下打定了主意,要做什麽事儿,但内阁不同意,就会出现矛盾,君权臣权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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