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破损遇上残缺(1 / 2)
同系的人太多,他们原不熟识;祇在校园早开的紫丁香旁擦肩而过。
纷乱人群中,若雷将卡片塞进荻怀里,附上一个秘密笑容,特别灿亮---
内挟一朵压扁的乾燥花,脆弱而美丽。
荻记不得自己当时的表情了,是礼貌性的勾起唇角,抑或是神情惆怅?
在因为车祸瘸了左腿,从此开始撑着手杖上课的那一天。
为方便出入,荻坐教室第一排。
穿衬衫的背影单薄,像强风刮出皱摺的湖面。
他原不觉得瘸腿有什麽,却在以手杖步行,被迫变得显眼後,感到发窘。
无人敢直视荻的跛行,那种回避闪躲的神情令他受伤。
同坐第一排的还有若雷。
下了课,若雷坚持帮荻拎书包,
一路提回男生宿舍。
荻抗拒着,
若雷却不容他发表意见,
高而挺拔的体格,步伐又快,
荻祇得一拐一拐往前跟。
也是那一天起,他们开始在意彼此。
不知用什麽方法,
若雷和荻的室友达成协议,
交换了宿舍床位。
每天睁眼,荻就见到若雷朝他微笑,
无论荻去哪他都跟,那让荻觉得困扰。
早上若雷精神百倍地喊荻起床,
餐厅用午餐,他抢过铁夹就帮荻夹菜。
领考卷时,若雷代荻去拿。
修相同的课程,便预先帮荻占妥前排的位子。
荻忍无可忍,写一张纸条递过去:
帮得太多,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若雷浅笑没说话,
眼底闪熠着和煦的光亮。
「我祇是喜欢你啊。」
他写下这几个字时,
十分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加上一个爱心,
又怕对方觉得幼稚而作罢。
荻读着递回的纸条,
他摘掉细框眼镜,
像是遇到什麽苦恼似的,揉了揉额角;
若雷凝视荻的侧影,荻凝视纸条。
那堂课的内容,他们两人全没听进。
入夜,若雷抱着盥洗用品,
护卫犬似地尾随荻,跟到淋浴间门口。
「需不需要帮忙?」
若雷一只脚卡在门缝,玩笑似地,不让荻关门。
「不需要。」荻耳廓微微红了,
对峙了一阵,才将若雷撵出浴室。
闭上双目,荻忍着胸腔里加速的心跳。
冷水洒出莲蓬头时,他想起过去的家庭教师。
大考结束,荻走出考场,老师在雨下等待,
要陪最疼爱的学生回家。
雨珠在撑开的伞顶弹散,
膝盖以下的裤管湿淋淋的,
皮靴踏进了水。天气好冷啊!
两人挨在伞下,心情轻松,
老师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将荻搂近。
仅仅是凝视那笑容,就令荻胸口一窒。
荻知道回家有什麽在等待自己。
父母忙於夜班,空无一人的阒暗公寓。
祇有老师。老师记挂他的生日。
吹完杯子蛋糕上的生日蜡烛,
荻一抬头,男人便靠过来吻他,
蝴蝶般的吻印上唇角,令人心悸。
他仓皇闪躲,却被捧住双颊,
深情地再吻一次。
荻逃了,他撞翻椅子,几乎在客厅滑倒;
老师一路追他到淋浴间,伸出一只脚卡住门板。
「我会夹伤你的。」荻绝望喘息,
老师祇是笑,笑着掐紧荻的喉管,引发一阵颤栗。
「你可以试试……」
意识因缺氧而朦胧,
衣物的摩娑是沙沙作响的大树,
荻在树海中迷狂跌宕,犹如幽灵。
什麽倾塌了,是镜子,抑或是肉体界线?
他是被填塞了,还是掏空?
碾过一背银光碎片,
荻微翻的眼珠映出冷冷的雨夜;
他挣扎地吸入画面,
股缝渗血的锈咸丶窗藤的茂绿丶
热汗与古龙水混杂的复合芳香,
一股胃液涌出,令他牙缝发酸。
恍惚间荻觉得自己是落入树液的虫蝶,
正呼出最後一口生气,逐渐受封存,
逐渐僵化甚至凝结。
浴室太冷,他的牙关不断寒颤,
发出撞击的微小声音,
而男人的喘息将他吞没。
荻几乎没有时间感到悲伤,
他一直以来全心景仰丶喜爱的老师,
渐渐融化成晦暗的黑影。
如果老师开口向荻索求,
他说不定会答应;但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暴力强迫且毫无选择的。
被擦拭乾净後,荻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受伤害的明明是他啊!
满脸悲伤的却是老师。
我不想让你受伤……
男人狼狈地喃喃自语,
但我没办法再忍耐了,你知道吗?
你有一双令人发疯的眼睛!
这三年,每一次当我看着你,
就有一些恐怖的念头作祟;
倘若说出口,
你一定从此不愿意见我一面!
老师近乎崩溃地离去,
荻张口想喊,
却只发出徒劳的气音。
他奋力爬起,赤足便追了出去,闯入滂沱雨幕。
击穿背脊似的暴雨,不断落下,
他犹豫着究竟该给男人一拳?
还是该抱紧对方的背影?
仅一瞬间,客车灯光就垄罩了荻的视线。
一股强大的推力让荻整个人歪向路旁,
腿骨发出骇人的曲裂声,眼前爆出血花,
不全是荻的血,还有老师的。
为了学生安危,奋不顾身扑向荻的老师,
成为血肉模糊的一个轮廓。
像是刚从一场恶梦醒来,荻疲惫地睁眼。
左脚隐隐作痛。
他麻木地望着楼梯,深吸了几口气。
期中考期间,电梯人多,荻祇得走楼梯,
拄手杖上楼格外艰难,
若雷伸手欲扶,荻脸色微变一把挥开了。
「你......让我觉得难堪。」
我不是废人啊。
荻几乎想朝对方狂吼。为什麽总是擅自过来帮我呢?
沉默良久,若雷想安慰荻:「会好起来的。」
「不会好了。我的腿,」
荻嗓音发颤,像一只终於被允许舔舐伤口的动物:「永远不可能恢复了。」
听见荻这麽说,
若雷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而停止说话。
荻後来才知道,
若雷有一边的耳朵是听不见的,
另一边,必须仰赖助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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