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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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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松开手,说道:「你就是黄花神吧,如今在书简湖素鳞岛田湖君那边混饭吃?」

黄花神脸色尴尬,双手托住鼎盖,点点头,「是我贻笑大方了,瞒不过陈国师。」

陈平安说道:「你就在这边等着,等到了你先生顾璨是最好,等不到你就别出来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黄花神苦笑道:「陈国师何必与我这种散修一般见识。」

陈平安微笑道:「知不知道当年书简湖,拢共有几个玉璞境野修?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跟谁一般见识去?田湖君?」

黄花神脸色悲苦,早知道就不来大骊京城凑热闹了。与那「先生」顾璨,黄花神内心深处,还不太服输,只是对上眼前这位,黄花神还真没有半点较劲的心思。无论心计还是修为,或是手腕,都是敌不过的。

陈平安也不管黄花神,走到崖畔,眺望夜幕中的大骊京城,一国首善之地,人烟稠密之处,自然尤其灯火璀璨。

人间尚未真正迎来太平世道,五座天下的山上,甚至可能会变得更加混乱,但是对与错,都是人间自己的自由。

下意识去掏出那枚当了很多年酒葫芦的养剑葫,才发现已经损毁于那场天地通中,陈平安顿时心疼不已,却也谈不上遗憾。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不成。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过山中学道人只要长远看,别说是三十载,就算三百载,甚至是三千载,后边一段回看前一段,不也是一场新的「少年游」?

内心微动,陈平安抬头望向天幕,只见一道璀璨剑光略作停顿,好像在认路,剑光骤然更快,来到宝瓶洲这边。

黄花神在内心求爷爷告奶奶,可能要比那位青衫男子更希望顾璨能够活着回来青玄洞。

刘羡阳现身此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抖了抖袖子,将那团雾影抖搂出来,站起身,大步流星,伸手勒住陈平安的脖子,「喜欢自个儿逞英雄是吧?!」

嚯,力道真大,下死手了。陈平安赶忙拍了拍刘羡阳的胳膊,提醒道:「掐死我了,谁给你婚礼当伴郎。」

暂无合适皮囊供魂魄作栖息场所的雾影,顾璨没好气道:「没了一心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单枪匹马慷慨赴死的大豪杰,不还有我可以当伴郎。实在不行,我就让刘羡阳,把刻有名字的牌位往桌上一放,就当是用刘羡阳的婚礼红事给白事冲喜了……」

刘羡阳哈哈大笑,这辈子还是头回听见顾璨站在自己身边,一起对付陈平安。看来心里边气不小。

陈平安抬起手心揉了揉下巴,也没还嘴。

顾璨自己却是气势弱了,最终闭嘴不言。

黄花神依旧站在鼎内,哪敢插话,此刻倒是后悔没有将鼎盖放好。

只求着他们几个同乡挚友都忘了自己,顾璨最好把青铜大鼎也忘记带走,一并留下……

刘羡阳还在那边乐呵。

陈平安微笑道:「过两天的婚礼肯定是要一起参加的。」

「以后大斩蛮荒,你们也可以一起,暂定。」

「至于问剑白玉京的个人恩怨,得看你们当时的境界了,再说。」

既然已经解决掉了周密这个名副其实的「天大隐患」,先前好些布置,就是废纸一堆了。

接下来,大致就是小游宝瓶洲,大游浩然天下,提升境界,为将来做客青冥天下做准备。

刘羡阳牛气哄哄说道:「我这边肯定没半点问题啊,顾宗主毕竟资质差了点,现在又是这副模样,估计只能跟乌桕道友似的,站在某个地方,大声喝彩,拍手叫好。」

黄花神笑容牵强,你们几个都是做大事壮举丶立大功业的人物,扯上我做什麽,好没意思的。

刘羡阳转过头笑问道:「乌桕道友,需不需要我帮你往鼎里加点水,再添把柴火?」

黄花神身体僵硬,摇摇头。

陈平安看了眼黄花神,顾璨模样的雾影显然也在斜睨这位学生。

刘羡阳笑道:「难做人,好死鬼。」

头皮发麻的黄花神承诺道:「我立即就回书简湖,好好做人,一心向道。」

刘羡阳叹了口气,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说道:「就这样吧,慢慢来吧。」

顾璨终于想出个找回场子的办法,径直问道:「那你跟宁姚呢,就这麽一直拖着?」

陈平安瞪眼道:「废什麽话。」

刘羡阳笑道:「怎麽就是废话了,家乡习俗啊,本来就只有等大哥成亲了,再轮到老二婚配,之后才能轮到老三,顾璨心急。」

顾璨说道:「滚一边去。」

陈平安想起一事,「我先生说了,此次三教辩论,题目就两个字。我是不参加了,你们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们讨要名额。」

刘羡阳好奇道:「啥议题?」

顾璨淡然道:「『末法』。」

刘羡阳点点头,「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顾璨发出吐痰的声响。

刘羡阳问道:「陈平安,狐国都是你家的,有没有多馀的狐皮美人符籙,我把顾璨的魂魄塞进去,到时候他跟侍女一起端茶送水,那画面……咦,不对啊,有些大材小用了,好像顾璨都可以假扮伴娘了……」

顾璨开始骂起刘羡阳的祖宗十八代,刘羡阳呲牙咧嘴,倒不是嫌难听,而是觉得小鼻涕虫的功力退步了。

陈平安说道:「你们先回龙泉剑宗,我得去趟大骊京城了。除了朱敛这个厨子,我还让人把贾老神仙喊过来了,去你们那边搭把手。」

刘羡阳拍掌赞叹一句,「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啊!」

朱敛的厨艺,没的说,一绝。贾老神仙对于各种乡俗规矩,更是行家里手。

陈平安脚尖一点,武学宗师覆地远游,好像有意贴近人间些许,身形清灵如鸟雀翩跹在山野枝头间。

————

蛮荒腹地。

自从两座天下以那些归墟通道衔接在一起,浩然和蛮荒的四季气象和天光时辰,就一年比一年接近了。

一线之上,是祭出本命飞剑的陈清流,白泽,郑居中阴神。

谢石矶,她盯着斐然丶晷刻这双道侣。

亚圣已经得到了礼圣的心声,让他返回中土文庙议事,但是亚圣却没有立即回去,只是看着那个被拘押在光阴长河中的白泽。

说得刻薄现实一点,人间不但是没有了周密,而且已无三教祖师和之祠,就连那位人间第一位道士的「转身」,都给了人间惊鸿一瞥的机会,一身道力同样是复归天地了。那麽像陆沉,余斗,姚清他们,只要跻身伪十五境,便意味着绝无「十五境」的可能性。斐然已经放弃纯粹剑修的道路。破境最快的宁姚,在驾驭或者说是「敕令」整座五彩天下,递出那一剑过后,百年之内,宁姚会相对稳定地重返旧境界。青冥吾洲伤到了大道根本,老观主在明月皓彩当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这也符合落宝滩碧霄洞主的一贯行事风格,大道根本使然……

这场崭新丶且更为壮阔的「大雨过后」,相信人间接下来就要涌现出更多的新十四和飞升境了。

即便水分更大,境界却是实打实的。只要能够跨上一个大台阶,步步为营,年复一年打熬境界丶夯实道力便是。

就目前形势来看,白泽是最有机会成为十五境的存在了。

亚圣已经决意要让蛮荒天下各个山河版块,一一陆沉了。

蛮荒妖族,不让它们长点记性,是讲不通任何道理的,真正吃痛了,反而不用浩然天下跟他们讲道理,它们自己就懂了。

先前的各个渡口丶各类议事,有个很奇怪的特点,不管是文庙内部还是山上修士,大体上都是老人们更为激进,反而是年轻人更为保守稳重。在这两拨人当中,住持蛮荒大局的亚圣,与住持浩然文庙事务的老秀才,他们身份特殊,所以都不会轻易开口说什麽,但是现在的情况,当然还有心境,就不一样了。

若是能够兑子。

今天就是兑掉白泽,亚圣毫无犹豫,让我来就是了!

察觉到亚圣的心境变化,或者说是那股几乎都要凝为实质的杀意,白泽愈发神色黯然,确如郑居中所说,他太软弱了。

空有境界和天赋,一颗道心却是软绵不堪。就像……老天爷赏饭吃,给了一大锅米饭,白泽始终端着个碗,只吃一碗饭。

阳神郑居中以心声告诉了晷刻那个真相,她就是周密原本的最大伏笔之一。

周密会收拢先前被他斩却的三尸,再来同时窃据她的这副道身,与整座蛮荒合道。

这还只是周密的第一步,只要做成了,未来浩然天下攻势再强,也不可能真的将整座蛮荒山河都打没了,即便蛮荒的道统名存实亡,浩然天下占据了蛮荒绝大部分的天下,但是只要周密还在,蛮荒就是名与浩然实不与。况且周密也不会让天下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他会去说服白泽,让道给他周密……晷刻听得心惊胆战,询问起斐然,斐然思量片刻,点头认可了郑先生的推测,说白泽老爷多半会被周密说服,为了蛮荒或者说是妖族这一脉道统的香火不绝,任由后者将其……吃掉,嚼了全部!

白泽突然神色复杂,转头望向名义上的蛮荒共主,剑修斐然这边。

斐然赶紧摇头,与白泽老爷示意一事,我不吃你,我绝对不敢吃的。

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才刚刚把晷刻娶过门呢,斐然可不想陷入一场围杀,两个郑居中,陈清流,亚圣……说不定还有更多。

你看看,这不就多出了个剑气长城的前任隐官,萧愻?

只剩下一根羊角辫的「黑袍小姑娘」,这会儿与郑居中阴神一起「蹦出」英灵殿道场,看样子,不用猜,已经是盟友了!

晷刻心生畏惧,依偎在斐然身边,斐然柔声道:「别怕,大不了就投降嘛,我越琢磨越觉得当年那家伙说得对,投降输一半。」

晷刻闻言愕然,随即忍俊不禁。

斐然笑道:「不过总要打过几场硬仗才行,万一浩然是个瞧着厉害的绣花枕头呢。」

又比如,万一郑居中选择站在蛮荒这边?

白泽再次心生茫然困惑之感,天地四方何其广袤,何处是自己的立锥之地。小夫子,何以教我?

白玉京灵宝城,庞鼎坐在秘密道场的蒲团上,突然睁开眼睛,厉色道:「这都没死?!」

这可就非常棘手了。

毕竟庞鼎的一切谋划,都是建立在助他成神丶做成「天地通」后他必须丶也注定会身死道消的前提上。

蛮荒天下也有世外桃源一般的幽秘山水,凿崖壁为栈道,脚下就是一条呜呜做声的江水,对岸的山峰花开遍野。

郑居中走在最前边,女子剑修流白加快脚步,轻声问道:「郑先生,我们先生真的已经……」

郑居中点头道:「周密绝无苟延残喘任谁取笑的可能性。」

她喃喃道:「对于我们几个而言,是好是坏呢。」

郑居中说道:「你们若是心系蛮荒天下,就是坏事。若是私心重些,能够自己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

跟绶臣并肩走在栈道上的周清高问道:「郑先生,我还有机会跟陈平安面对面复盘棋局吗?」

郑居中说道:「有可能。」

周密将绶臣几个安排在位于蛮荒「东南角」的无名洞府内,是大有深意的。所求之事,便是那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一旦那场天地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大道气运就会自动倾向于此地,这本身就是一条人间极为坚韧的青道轨迹,是「道」的大势所趋,周密赌的,就是三教祖师和之祠,以及礼圣和文庙,再无馀力,在瞬间打破这条他早早预留人间的未来道路。

可惜人间到底还有个郑居中。

准确说来是三个十四境的郑居中,他既然堵门了,就意味着礼圣和文庙,也已经知晓此事。

周密就乾脆不上这张必输的赌桌了,绝不当条注定落败的丧家之犬。

作为大师兄的剑仙绶臣,自然是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个,这位飞升境剑修,有些空落落的。

昔年在剑气长城的战场,有那「南绶臣北隐官」的说法。

绶臣既无以往的雄心壮志,倒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此刻他的心绪就是两头不靠。

郑居中腰间悬着几只布袋,装着蛮荒各地土壤和矿石。

蛮荒贫瘠的只是天地灵气,是神仙钱。其馀本该是富饶有馀的,可惜大修士瞧不上,其他求而不得。

有土民架木为桥梁,桥底那条被崖壁约束的激荡江水,溅起水花无数,雪满山中,想来昔年蛮荒三轮明月映照下,是极美的。

郑居中率先走上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的木桥。

大概对于天地而言,我辈皆作人间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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