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章 天下万事万物,轮回不止(2 / 2)
三十九年,张居正也从当初的极端激进派,变成了现在的保守派。
而少壮派的申时行,已然有些等不及了,他觉得张居正有点变了,变成了维新的阻力之一。
张居正对回旋镖已经没什麽感觉了,这些年中的太多了,只是他的面色有些苦涩,申时行这个他很看好的弟子,不太理解他的苦心。
维新事,最怕的就是在维新过程中,变的越来越极端,在极端中毁灭自我。
万士和这位大宗伯的理解,张居正十分有十二分认可,朝中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保守派,否则维新会失控,造成的灾厄,比不维新还要大。
「申时行,你疯了吗!」朱翊钧一听申时行如此叫嚣,面色剧变,立刻厉声训斥!
「臣罪该万死。」申时行吓了一大跳,赶忙跪在了地上请罪,皇帝的雷霆之怒,申时行还承受不住。
「先生别理他,立了点功劳,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朱翊钧对着张居正说道:「没有先生引路丶回护丶照拂,能有他的今天?」
「其实他也就是有点心急而已,还田事做不完,先生百年,恐怕也是心愿未了。」
「等他坐到先生的位置,就明白先生的苦心了,仗着朝中有定海神珍铁,就又要快,也要急,他做了那根定海神珍铁,就知道其中难处了。」
张居正对申时行的忤逆,没什麽特别感觉,主要是皇帝这个弟子,在跟张居正吵架的时候,说的话要难听多了。
吵归吵,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万历维新,这就是最大共识,只要这个共识还在,就是最大的基石,大家都是同志同行同乐者。
这种对政策认知上理解不同,原因也简单,张居正吃过一条鞭法的亏,自食其言的滋味不好受,但申时行在松江做巡抚,他只看到了一条鞭法的大成功。
「其实申时行讲的也对,江左江右有些富裕的府,也可以开始进行还田了。」朱翊钧说了自己的看法。
这几年,江左江右许多府都找到了应天巡抚李乐和王希元,试着让皇帝对他们进行政策支持,支持其还田,但都被张居正给否掉了。
这几个府最大的特徵就是富裕,银子多,产业丰富,田土产出少,还田造成的社会动荡小,这几个府最大的特徵,就是许多势要豪右之家,已经不再试图更进一步兼并田土了。
浙江还田是夹生饭,这碗饭浙江吃下后,浙江爆发出了极大的生产热情,尤其是粮价不再波动,杭州府的街上,没有多少游堕之民,浙江已经领先一步,南衙诸府,再慢几步,怕是要被浙江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臣就是怕这还田令步了一条鞭法的后尘。」张居正面色犹豫的说道:「要不,试试?」
张居正当然想立刻马上,对大明天下全境还田,这不是做不到吗?要是能做到,轮不到申时行扔回旋镖。
「那就试试吧,申侍郎也起来吧,把奏疏呈送上来。」朱翊钧看张居正答应了下来,对着申时行说道。
申时行呈送了奏疏,朱翊钧和张居正初步确定了四个府进行还田,苏州府丶常州府丶扬州府和应天府。
「申侍郎以为,徐州府也加进来如何?」朱翊钧确定了江南四府之后,看向了堪舆图上的徐州府,这个府没有充足的条件进行还田,如果要还田的话,需要朝廷的大力支持。
这就是皇帝的私心之下,做出的政策倾斜了,徐州府高达7%愿意应徵比例,实在是太耀眼了。
而且徐州机械厂已经在建设之中,明年可以部分投产,三年后全面投产,一旦徐州机械彻底稳固,徐州府就具备了还田的基础,也就是提前三年而已。
「臣以为善。」申时行很清楚这是皇帝陛下的个人请求,立刻答应了下来,四只羊要赶,五只羊也要赶,虽然这第五只羊,略显瘦弱了些,但他这牧民照顾到位,这第五只羊也能茁壮成长。
申时行是完全不知道皇帝搞了一次忠诚度测试,只以为陛下是对刘顺之安土牧民有功的恩赏,毕竟徐州机械厂就是陛下对刘顺之恭顺有加的恩赏。
朱翊钧让申时行先一步离开了御书房等候,单独留下了张居正,皇帝做了个中间人,让张居正不必怪罪申时行的心急。
申时行和张居正一起离开了通和宫,朱翊钧看着二人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对申时行的培养,有点过劲儿了。
申时行本身是那种老好人性格,谁都不得罪,算是久经考验的中庸主义战士。
但是,在原来的历史线里,万历十年开始到万历十五年,汹涌澎湃的倒张运动中,谁都不得罪的申时行,先后给数十人写信,为张居正和其后人求情,彼时申时行本人,也被张居正大案所牵连,正在被群起而攻之。
申时行在历史上,于公于私,都没有对不起张居正,这次申时行的出言不逊,完全是他在任松江巡抚这几年,从一个执两端而守正的保守中庸派,变成了激进派,而且是极端激进派。
申时行变得激进而不是事事和稀泥是个好事,但变成了极端激进派,就不是那麽好了。
「申侍郎对先生其实没什麽不满,是怕先生百年之后,难以瞑目。」朱翊钧坐回了龙椅上,继续批阅着奏疏。
申时行跟着张居正一起回到了全楚会馆,张居正倒是没有训诫申时行的打算,而是把当年一条鞭法,他是如何自食其言,把自己制定的政策吞回去的事儿讲了一遍,让申时行清楚的知道,政策循序渐进的重要性。
「瑶泉啊,我不是不想,要是能,我恨不得亲自把这八千户势要豪右全都满门抄斩,把田亩还给万民,震慑这些田主,日后不敢继续兼并,可是国朝政策,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鼎革,只能徐徐图之。」张居正讲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居正也不想做保守派,但他是定海神珍铁。
「是弟子浅薄了。」申时行听完了一条鞭法旧事,才知道张居正的担忧,还田法和一条鞭法其实性质非常类似,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或者说足量的货币去做支撑。
张居正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定要注意,一旦徐州丶江南四府开始还田,北直隶丶山东丶河南等地,必然连章上奏还田,你要一律拒绝。」
「因为你一旦答应,还田令有序就会立刻变成无序,别说是你,就是我,就是陛下都很难掌控了。」
「这些地方有几个府,看似有了还田的基础,但其实该地势要豪右仍然在偷偷摸摸的兼并,因为田土收益仍然很大。」
「先生提醒的是,要谨防倍之之事。」申时行赶忙说道,张居正的提醒,简明扼要就两个字,倍之。
申时行是个极聪慧的人,一点就通,任何政令,一旦开始倍之,一定会彻底失败,防止倍之的办法也简单,把那些胆敢倍之的虫豸,杀鸡儆猴。
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但能解决搞出问题的人。
「行,你知道其中轻重就是了,不要胡思乱想,尽心做事就是。」张居正听到倍之两个字,满脸笑容的说道。
「学生告退。」申时行站了起来,俯首行弟子礼离开了全楚会馆。
镇抚司衙门反腐司反腐御史徐成楚,手里拿着一本写好的奏疏,有些为难,但还是站了起来,他没有去通和宫,而是去了文渊阁,找到了在文渊阁坐班的陆光祖。
陆光祖在文渊阁的黑瓦之下,把徐成楚的奏疏看完后说道:「此奏疏交给我,我奏明圣上。」
奏疏里是京广驰道贪腐窝案的后续,京广驰道总办丶大工匠陈至贤在驰道修建过程中,贪腐白银324300两。
相比较京广驰道两端总计5000万银的投入,32万两的贪腐看起来有点九牛一毛,可三十二万银,约等于二分之一个先帝皇陵了。
这个案子,要是现在办,京广驰道的后半段修建,又有变化,这种变化是未知的,若是影响过于剧烈,恐怕会导致驰道修建的剧烈震荡,预期五年建成的京广驰道,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完工。
徐成楚犹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驰道的修建油水很大,作为总办丶大工匠陈至贤有的时候也不得不拿,他不拿别人就不能拿,都不拿,有的时候会形成廉洁却低效的怪圈里。
陆光祖拿着奏疏回到了文渊阁内,和几位阁臣商量之后,才贴好了浮票,呈送到了御前。
小黄门等在半间房外,八月的秋老虎还是非常的热烈,炙热的阳光洒在地上,知了在拼命的叫着,更让人烦躁。
几个小黄门却一点都不焦躁,因为他们得到了圣眷,使用文华殿到通和宫小火车的圣眷。
从文华殿走到通和宫,要8000步,而小黄门每天要往返两次,也就是要3.2万步,这麽热的天,走这麽多步,就是条铁腿,走几日脚底板都要疼到不能下地,辛苦是一方面,耽误了国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有了小火车的使用权后,小黄门省下了这段脚程,做起事来更加用心了。
这小驰道丶小火车可是御道丶御驾,他们小黄门居然可以和陛下使用同一条驰道和小火车,自然感恩戴德,至少皇帝陛下把人当人看。
陆光祖的奏疏很快送到了圣上面前。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陷入了犹豫之中,京师五龙驰道丶崇古驰道丶永吉(山海关到吉林)驰道丶绥远驰道丶京广驰道前半段丶开陇驰道等等,全都是由大工匠陈至贤督办。
他经手的银子,少说也有一亿五千万银,结果就拿了三十二万两,朱翊钧愿意称之为忠君体国。
但贪腐案就是贪腐案,这个案子不办,那反腐司岂不是形同虚设?但是怎麽办案,连骨鲠正臣比海瑞还要骨鲠的徐成楚,都陷入了为难之中。
更让徐成楚为难的事,陈至贤是格物院格物博士,这个身份,更是让徐成楚有些投鼠忌器,因为驰道修建中,很多的技术难题,都是在陈至贤的带领下解决的。
朱翊钧站起来从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奏疏,拿在手里,看了许久,这是万历九年,王崇古在绥远驰道开建前上的奏疏,已经是十年前的奏疏了,纸张都已经变硬了许多,字迹仍然十分清晰。
「土木鼎建,有些银子不得不贪。」朱翊钧再看这本奏疏,面色更加复杂,大工鼎建,贪腐二字,不是靠着毅力和忠诚就能做成的,这里面许多事,千头万绪。
「这本奏疏留中。」朱翊钧让冯保拿来了密匣,写了本密旨到湖广,告诉了陈至贤,他的贪腐案已经爆发了,但朱翊钧选择了摁下。
之所以要摁下,是为了京广驰道,朱翊钧让陈至贤戴罪立功,务必把京广驰道建好,建好了,一切好说,建不好,就不是贪腐案那麽简单了。
朱翊钧给了陈至贤一个戴罪立功丶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个机会是他数十年如一日修驰道得来的机会。
王崇古的离世,给大明官场丶驰道的营造带来了一些困扰,这些困扰必须要妥善解决。
天下万事万物,轮回不止。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