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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0章 道德崇高,不能治国;没有道德,国将不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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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0章 道德崇高,不能治国;没有道德,国将不国

沈鲤研究这些个龟甲兽骨上的贞问,就很有意思。

比如武这个字,不是止戈为武,武在这些龟甲兽骨文上,是一个走一个戈,就是走过去杀掉敌人,就是武,就是戎,把俘虏拉回殷都,各种方式炮制后献祭给祖宗,就是祀。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

商朝人真的敬重鬼神吗?看起来非常敬重,大动干戈,四处抓羌人,还要搞出盛大的仪式来祭祀,但沈鲤总觉得商王,似乎也不怎麽敬重鬼神。

因为有几个龟甲兽骨上,王问天神,一个问题,得不到满意回答,就会连续追问了好几次,再贞丶又贞,直到问出自己想要的结果才会停止。

今天的大臣问皇帝,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谁敢连续追问?皇帝不回答,留中不发,臣子都要胆战心惊,张居正这种沟通不顺,在文华殿的小会上,弹劾弟子,那已经是仗着自己维新之功,十分大胆的行为了。

商王连续追问,通常都是不断的增加用羌的数量,一个丶三个丶五个丶十个丶五十个丶一百个丶三百个,直到龟甲上的裂痕,是自己想要的。

而且王也不是很遵守这些卜辞,沈鲤就发现一条,说:癸亥日,贞人贞问,下一旬不会有什麽灾祸吧,王占卜了下,说会有倒霉的徵兆,也就是有咎。

占卜出结果有灾祸,五日丁卯,王嘚嘚瑟瑟非要出去打猎,结果车辕断了。

而且这类的龟甲兽骨还不是一片,就沈鲤看到的车祸记载,就有三处之多,而且次次都是占卜有咎,王不信邪,还非要出门嘚瑟。

甚至有的时候,王还会自己解读裂痕,搞得贞人老师(占卜师)也非常的无奈。

数千年前,在那个仍然蒙昧的年代里,鬼神的权柄和王权看起来是双日凌空,但王权仍然大于鬼神的权柄。

在沈鲤看来,张居正和申时行的担心,也是类似双日凌空的担忧。

张居正对万历维新产生了怀疑,这是他要弹劾申时行的根本原因,他要开倒车。

因为在商品经济完成蜕变的时候,利润的莫大威能,就会取代皇权,即便是利润的莫大威能,无法取代皇权,利润的威能和皇权几乎并列,这种双日凌空,也是张居正无法容忍的。

双日凌空这种事,对大明,或者说对于中原王朝而言,是十分危险的,权无二柄,哪怕是当下的大明朝,在张居正归政之前,他就是摄政王,在他归政之后,做主的是陛下。

但皇帝的态度十分的坚决,不想因噎废食。

而沈鲤则认为,即便是双日凌空,大明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陛下!

一如三千多年前,鬼神的权柄依旧要向王权低头,不给满意的回答就一直问,不给满意的回答,就自己解读,就是有咎,也要出门嘚嘚瑟瑟。

在沈鲤看来,在礼部看来,申时行提出的观点,没什麽新奇的,每一次历史的重大转折,都会发生。

在先秦时代发生过,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诸侯们,将天下切割出了块块;

在秦代发生过,废井田开阡陌,军功爵名田主们,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在汉时发生过,世家兼并天下田亩,千年兴盛不衰,世家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在隋唐时发生过,世家被取而代之,乡贤缙绅走向了历史的舞台,出身乡贤缙绅的官僚们,将天下切割成了块块。

而今天,不过是新兴资产阶级走向了历史舞台,把社会切割成无数的块块而已。

将问题转化为条条块块的矛盾,事情就变得清晰而明朗了。

社会因为利益,仍然会分裂为不可调和丶而又无法摆脱的对立面,为了使这些对立面,这些互相冲突而又密不可分的利益经济体,不至于在无谓的矛盾冲突和斗争中,毁灭自身丶彼此和整个社会,就需要一种凌驾于所有阶级之上的力量,调节矛盾,缓和冲突,把冲突维持在一定的秩序范围之内。

这种力量,就是国朝。

大宗伯万士和在《国朝鼎建疏》中曾言:九鼎镇山河之势,非一姓之私器;六符定乾坤之功,实万民之公器。所谓国朝者天命也,乃天地之衡器,人伦之准绳也。

(《国朝鼎建疏》节选——万士和。)

双日凌空可能会出现,但总会修正到天无二日丶土无二王丶家无二主丶尊无二上的轨道上来。

权力只对权力来源负责,朝廷必须要履行和承担自己的责任,调节社会各阶级的矛盾,来维系自己的存在。

沈鲤说服了张居正,王崇古立刻就站了出来,说出了自己的观点,放一群羊比一只羊好赶。

不管数量多少,反正都要费一番事,一起做了更好。

申时行这篇奏疏,引起了轩然大波,张居正试探着伸出手,阻拦万历维新带来的种种变化,但是他失败了,大明皇帝才是维新的主导者,陛下不喊停,张居正也没有什麽太好的办法。

万历十六年三月初的这次廷议,看起来不起眼,但决定了许多的事儿,算是历史的一次小小转身。

王国光致仕丶杨寅秋被流放爪哇丶高启愚全权督办倭国议和诸事丶龟甲兽骨挖掘工作的展开丶申时行奏疏争议,此次廷议,最终确立『以稳为主,局部调整』的施政基调,为后续内外政策奠定基础。

沈鲤在下朝之后,没有前往文渊阁坐班,而是去了礼部,自从万士和万宗伯走后,礼部诸事,都是沈鲤一个人在处置,经过一年多的观察,之前的户部右侍郎李长春,能够很好的扛起这幅担子。

陈学会作为礼部左侍郎,在万历十五年六月下旬,以年老致仕归隐了。

李长春成为了礼部的堂上官。

一本奏疏,放在了李长春和沈鲤的案头,这是来自鸿胪寺通事黎牙实的一本奏疏,黎牙实的奏疏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贸易不平衡。

「瓷器是土做的,茶叶是树叶,丝绸是虫茧,这些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了世界性的商品,而今天,大明的铁锅丶棉布丶香料也成为了世界性的商品,而大明需要什麽?只需要白银,现在需要黄金,大明甚至不肯购买奴隶。」沈鲤读了一段黎牙实的奏疏。

原料不给丶技术不给丶价格不降丶甚至连运费和海贸风险都会根据航程精准计算,大明现在的吃相总结为一句话,那就是:大明赚钱大明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大明一分白银都不肯流出,这种吃相实在是有点难看了。

黎牙实找到了回京的王家屏,仔细询问了佛山铁锅,狠狠地破防了。

大明佛山铁锅的总成本三钱银每口,包括了原料丶人工丶转运等等,而大明从电白港出口价为1银每口,坐在家门口赚钱,就能赚三倍多的价差。

大船到港,抵达新世界的时候,每口锅的价格是三银,这又是三倍的利润,若是运到泰西,作价4.5银每口,仍然有的赚。

而泰西的铁锅,每口锅的成本价为三银,也就是说大明的铁锅,抵达泰西后,卖价都要比泰西的本土锅便宜!

关键是,大明的锅薄,只有七厘五毫,而泰西的锅是三倍的厚度,这就造成了大明铁锅的热卖。

锅薄耐用,代表热传递的好,可以节省近百分之三十的燃料,无论用什麽方式去烹饪吃的,大明铁锅都要节省三成的燃料,这得益于白口铸铁和退火工艺。

在新世界的一些集市中,大明的铁锅会被锻切成四份,用于煎炸食物,这是大明铁锅供不应求导致的无奈之举。

佛山铁冶所定制了一尺到三尺若干标准化的产品,每年出口铁锅高达二十万口,而西班牙原来能生产三十万口锅,这几年,累年下降,到万历十五年时,只能生产二十万口了。

当全盘了解了佛山铁锅的情况,黎牙实陷入了绝望之中。

绝望的就是大明现在环球贸易的船队还不够多,一旦多了,大明倾销会彻底摧毁泰西的冶炼业;

绝望的是,大明认为自己卖的已经很贵了,利润丰厚,为此王家屏还阻止了铁锅的恶性降价,给泰西铁匠一条活路,但在泰西的视角中,还是海量的大明货物在倾销。

哪怕大明大发慈悲的转让了技术,泰西也生产不出这样物美价廉的铁锅来。

李长春面色凝重的说道:「说句难听的,也就是泰西人打不过大明,要是能打得过,他们可不会哭着喊着说什麽,贸易不平衡。蛮夷素来如此,狼面兽心,能不讲道理就不讲道理的,但凡是愿意讲一点道理,那必定是被打疼了。」

「万历初年,大帆船到港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这种预兆。」

当初西班牙大帆船到港,给大明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也就是泰西离大明太远了,缺少了远洋部署能力的泰西人,无法进攻大明,若是离得近一点,这些泰西人绝对比倭寇还要凶残。

若非陛下力主开海,允许大帆船入港丶对大帆船进行了海贸抽分丶允许殷正茂率兵进攻吕宋等等,这个危机仍然如同一把利刃,悬于大明之上,随时威胁大明海疆安全。

「诚如是也,开海的所有事儿,都是陛下力主,现在看,陛下是对的。」沈鲤颇为认同,那时候的他还是礼部侍郎。

那时候的他,全以为是十岁的陛下在胡闹,喜欢海外的奇珍异宝;

全以为是张居正为了获得摄政的权力,故意的放纵,满足皇帝的私欲。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成见如同回旋镖一样,砸在了他的脸上,开海有用,而且以市舶司为支点,形成了跷跷板,给大明施政带来了莫大的便利。

今天回头看,没有当年陛下的『圣意已决』丶『独断专行』,万历维新不可能会取得如此的成果。

维新的代价由大明人自己去承担,广泛的反对,会让轰轰烈烈的维新,戛然而止。

「我们必须要注意到,这种贸易不平衡,对大明也是不利的,单方面的顺差,看起来大明赚的很多,但一口汤不给别人喝,孤阴不生丶孤阳不长。」沈鲤选择了客观的看待这个问题。

「你记一下。」沈鲤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开口说道:「我注意到,佛山冶铁所使用的技术,其实在两宋时候,就已经成熟了,时光荏苒,四五百年过去了,有没有更进一步?完全没有,仍然是宋代的技术。」

「国无外患,没有对手,就会在功劳簿上躺着不动,失去动力去升级自己的产业。」

「这是第一点。」

「第二,就是地区发展不平衡带来的问题,沿海的快速发展,完全领先于内地,这种贸易不平衡,不仅仅是对泰西,也是对大明腹地。」

「这严重阻碍了一条鞭法的推行,因为一旦推行一条鞭法,沿海白银堰塞丶腹地钱荒,一条鞭法的财税,其实就是对发达地区减税,对腹地加税。」

「长此以往,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也就是张居正在万历十五年初,自己把一条鞭法喊停了,否则,这话沈鲤不太好公开去讲,否则就会被打为万历维新的反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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