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元辅帝师,看不得(2 / 2)
「万宗伯现在看着精气神好了,那也是放下了庶务,不必劳心劳力而已,真的回内阁,不出几日,还得病倒,万宗伯又不像王次辅这般身子骨这般硬朗。」沈鲤笑呵呵的说道。
王崇古是进士,但也是拿的起刀丶杀过倭寇丶杀过北虏的进士,他身体很好,七星环首刀用的很好。
张居正面色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这个李开芳公式,是不是有点吹求过急了些?」
「祖宗成法也。」沈鲤平静的说道。
沈鲤现在是大明顶层的统治阶级,即便是他不贪赃枉法,就是阁臣这个身份,就能恩荫子孙了,比如沈鲤老家有榨油坊三家丶书坊七家,地方衙门再胆大包天,巧立名目也不敢收到他们家头上。
王国光嘴角抽动了下,呆滞的说道:「沈宗伯,祖宗成法,可不能胡说的。」
这沈鲤比万士和还擅长祖宗成法,一上来就以郭桓案解决了稽税院法理的问题,给贱儒们狠狠的吃了一记窝心脚,这还能是祖宗成法?
沈鲤拿出了一本实录说道:「这是宣宗实录的第六十一卷,宣德五年正月戊午,刑部都察院劾奏,天下来朝,布政司丶按察司丶福州先等衙门,官旷职税逋粮负八千馀万石,公事不完以数万计,今皆朝觐而来,请付法司治罪。」
「上大怒曰:朕尝念临下太严,下或失措,故每事存宽恕,乃今流于怠弛,岂宽恕之过邪!」
「八千万石的欠税啊!」
王国光一个激灵,猛的精神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问道:「多少?欠了多少?!」
「八千万石。」沈鲤把实录递了上去,啧啧称奇的说道:「洪熙元年,仁宗皇帝免了之前的欠税,这是宣德元年到宣德五年,五年攒下来的欠税,八千万石!」
王国光倒吸一口冷气,让大明小冰川气候都缓解了一些,八月十五还是中秋节,但是王国光已经开始发抖了,他立刻大声的说道:「稽税,必须稽税!用尽一切手段都要稽税!不稽不行!」
永乐年间的欠税,都已经在洪熙元年被仁宗皇帝免了,仁宗皇帝无愧于自己的仁字。
沈鲤继续说道:「你往后看,宣德五年开始稽税,宣宗皇帝要求,这八千万石必须尽数追欠,波及十三司诸衙门,数以万计官吏被罢免。」
宣宗皇帝并不柔仁,亲叔叔丶在靖难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勋的汉王朱高煦,被满门处斩,连带着幕僚和三族,一道被族诛。
虽然实录里语焉不详,没说到底是怎麽稽税,但最后这八千万石的亏空,算是追欠了回来大半,只有苏州府丶松江府知府被斩首示众留在了实录里。
王国光看了半天,看到了结果,才开口说道:「宣德八年三月,上曰:科征悬有其额,而民之实完,在官者岁不过十之五六,徒有重敛之名,原无输将之实,以为戒也。」
从宣德五年到宣德八年三月,三年之久的科悬案才落下帷幕,这三年的追欠的狂风巨浪,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多少笔墨,但可想其风波之大。
宣宗皇帝最后总结说:科税空有其名,百姓都交了,实际完税,结果呢,在官衙的只有十分之五六,徒有横徵暴敛的虚名,没有落到任何的实际,后世应当引以为戒,不要再干这种蠢事了。
当然,后来连税基都萎缩了,到弘治年间,甚至连收税的田都砍了一半去。
沈鲤非常确切的说道:「陛下已经很仁慈了,就是培养专业素质过硬的稽税缇骑,在我看来,没有错,相反,我觉得,陛下英明,元辅以为呢?」
「我看看。」张居正拿过了实录,翻了很久,才放下说道:「那就没必要上奏说稽税之事了,陛下的决策很好。」
「我只是觉得,万历维新已经十四年之久,国帑内帑充足,没有必要如此锱铢必较,毕竟怎麽说也是天朝上国,陛下如此锱铢必较,我之罪也。」
哪家皇帝整天为了散碎银两,穷尽办法,多少有点丢人了,陛下是大明皇帝,至高无上,跟银子较劲有点失体面,再这样下去,大明皇帝贪财这件事,就要成为国际笑话了。
但看来看去,还是欠税八千万石无计可施更丢人,更失体面,更容易变成国际笑话。
因为宣德八年三月,宣宗皇帝下旨蠲免了两千馀万石的欠税,宣宗皇帝跟天下臣工斗了三年,也就收回了六千万,剩下的无法追欠了,就那麽糊弄过去了。
从结果上来看,还是宣宗皇帝输了,因为后来的大明,真的越来越收不上来税了。
「斗争卷讲:任何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任何基于满足所有人需要的幻想,进行的妥协,都是自掘坟墓。」沈鲤进一步补充道。
不要对妥协,存在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斗争卷关于斗争决心的表述,核心问题,绝不可让步,妥协换不来相忍为国,只能换来耻辱和损失。
要讲祖宗成法,就不能只说祖宗成法,还要讲现在,这是沈鲤和万士和的不同,陛下以朱中兴发表的第三卷,很有借鉴意义。
王崇古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沈宗伯,日后内阁不要提及第三卷的内容,用就用了,不要说出来,元辅帝师,看不得第三卷。」
张居正是真的不待见第三卷斗争卷,他总觉得那是亡国卷,作为大明的忠臣,他不希望看到,哪怕是理论上的。
「好吧。」沈鲤笑了笑,倒不是很在意,时间长了,沈鲤也了解张居正的脾气,只要不反对万历维新,那就不是敌人。
反对者不全是敌人,这很重要,因为成为张居正的敌人,是一种不幸,这是一再被证明的事实,张居正允许反对者的存在,说的有道理做的有道理,可以反对。
比如海瑞就在稽税院制度完善中,反对过张居正对都察院的不信任和越俎代庖。
沈鲤面色凝重的说道:「最近我接手了海外番国志书的编纂,我编写的新一卷,是威尼斯国,威尼斯这个海上的灯塔,和奥斯曼进行了近百年的海上战争,在隆庆五年,丢掉了海外所有领土,最大的海外领土赛普勒斯也落入奥斯曼之手,只剩下了威尼斯本城。」
「我遇到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威尼斯人只有12.4万人。相应的,大明临海的山东即墨县,在去年人口达到了四十三万丁口,几乎是威尼斯的四倍。」
「我遇到的问题是规模问题,对于泰西各国,他们的体量大约只有大明小县,真的可以称之为国吗?编修海外番国志书的时候,真的要把他们当做国来编纂吗?」
「第二个问题,威尼斯商人被泰西的水手商人,反覆提及,他们是如何以十万级的人口,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这就是沈鲤遇到的问题,他有点迷茫,十几万人,真的不配大明给他专门修一卷国志,修本县志差不多了,但非常反直觉的是,威尼斯在泰西的地位和影响力,远超出了他的规模。
王崇古笑着说道:「我其实可以回答第二个问题,五龙驰道丶绥远驰道上的抽分局,这些抽分局挨了不少的骂,但还是要抽分,因为驰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组织工兵团营,要修建官厂,要烧水泥,要修桥铺路,要地师堪舆,需要很多的钱,所以必须要抽分收回这些成本。」
「即便如此,修驰道也是个投入巨大的事儿。」
「而海路,是天上掉下来的,你只需要搞清楚水文,就可以出发了,威尼斯以微小的体量,造成了远超其规模的影响力,就是因为他是港口城池,属于老天爷赏饭吃。」
「港口的营造运营成本,在巨大运量摊薄之下,几乎为零。」
沈鲤立刻拿出了钢笔,快速的记了下来,他思考了许久才说道:「谢王次辅指点,等于说谁占领了海洋,谁就能低成本的快速发展。」
「这也解释了罗斯国为何和波罗的海诸国丶奥斯曼如此针锋相对的原因,波罗的海诸国丶奥斯曼锁死了罗斯国的海贸之路,这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矛盾。」
张居正想了想说道:「想想也是,开海之后,松江府要是堵住长江出海口,不让长江沿线的货物进入海洋,坐地设关,恐怕各地的商人要带着家丁打过去了。」
王崇古满脸笑意的说道:「最先到的应该是水师,大明是一盘棋,和泰西不同,松江府敢这麽干,是明火执仗的造反。」
沈鲤依旧奋笔疾书的写道:「那麽第一个问题就有了答案,那就是值得,值得用一卷国志,专门研究下他们究竟发生过什麽事儿,这麽个弹丸小国,能在泰西成为举足轻重的一部分,这对大明有借鉴意义。」
「最起码能够进一步证明,海权的重要性。」
在礼部做事,就像是念经,过一点时间,就要把之前说烂的事儿,再提一遍,威尼斯这个弹丸小国的过往,证明,任何一个海上的港口都极为珍贵,即便是再小,人口再少,那都是海权的一部分。
「关于税法的编纂,我也遇到了问题。」王崇古左右看了看,才开口说道:「宗室要纳税吗?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
「陛下的皇庄都要纳税!宗室凭什麽不纳税!」王国光立刻说道,问题很重要,并且必须有个明确的答案。
大明的宗室不纳税,这是祖宗成法,也是大明税基萎缩的弊病之一,连凌云翼这个杀神去河南清丈,都要先把这些宗室请到京师来。
现在大明编修税法,这个本来一根筋的问题,变成了两头堵。
原来就是一根筋,宗室不纳税,造成税基不断萎靡,现在是让宗室纳税,违背了祖宗成法,不让宗室纳税,那宗室岂不是凌驾于皇权之上?
「好,我们让宗室纳税,宗室必须要遵守税法,那大明律呢?总不能遵守税法,不遵守大明律吧。」王崇古立刻问道,让宗室纳税,不仅是祖宗成法堵,还有一个大明律问题。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实践中,很难做到,王崇古作为大司寇,从不追求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儿。
「皇庄自万历二年,一直主动报税,我觉得,皇庄停止报税为宜。」王崇古觉得退一步就是了,两头堵不如一根筋,税基萎靡就萎靡,大明一直这麽过来的。
总不能真的处罚皇亲国戚丶宗室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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