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元辅帝师,看不得(1 / 2)
第760章 元辅帝师,看不得
冯保有的时候也挺无奈的。
皇家格物院有了巨大科技进步,给陛下献祥瑞,弄了一个云里雾里的公式,冯保没听懂,沈鲤也没听懂,什麽支持某个现象的条件发生的越多,则该现象成立的可能性就越大,一听就头皮发麻。
但是陛下,就是硬生生的把如同天书一样的算学公式,运用到了稽税里面,这下,别说沈鲤了,就连没读过几天书的小黄门,也知道这个公式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只能说陛下在捞银子这件事上,无所不用其极,真的是天赋异禀!
有什麽样的皇帝,就有什麽样的下属,张宏立刻察觉到了问题,大明在快速发展,将各个案卷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进行筛选,这里面统计样本因为时间太久,对现在的情况,无法形成真正的指导,所以张宏提出了,就选三年的案卷进行筛选。
皇帝听成了每三年对『条件』筛选一次,最终的结果,就是稽税更加准确丶更加专业的稽税缇骑。
「嗯,不错。」朱翊钧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的说道,稽税院终于成长为了他想要的模样,大明税制改革终于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势要豪右们恐怕要骂街了,算学公式什麽的,还是要让它应用在提升马力丶小型化丶减重丶材料学上比较合适些,不能什麽都拿来,用在稽税上啊。」
「内阁那边,对这个事儿,也有点微词。」
冯保十分谨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内阁的意见,正如朱载堉说的那样,天朝上国的皇帝,整天为了点银子斤斤计较丶锱铢必较,有点过了,所有事,做过了头,都会变成天大的麻烦。
无论怎麽讲,势要豪右也是陛下的子民。
「冯伴伴啊,朕不喜欢银子,你看内帑攒了三千万银,朕建设开陇驰道,撒出去的时候,眼睛眨一下了吗?」朱翊钧心情极好,他看着冯保十分认真的说道:「朕只是喜欢权力,从嘉靖年间起,大明一直想要再次伟大。」
「可是,没银子,就是没权力。」
朱翊钧拿起了第一个标签说道:「这七个标签的第一个签儿就是千顷,一千七百份卷宗里,千顷这个词,出现了一千四百次,而且近三年的卷宗,出现次数有所下降。」
「朕不用手段,这些拥有生产资料的豪强们,肯纳税吗?不肯,即便是缇骑千户已经派到了县里,他们仍旧不肯。」
「陛下圣明。」冯保沉默了下,觉得陛下说得对。
「取而代之的是什麽?是海贸。」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根标签,面色凝重的说道:「朕,本来以为,万历开海以来,创造的新兴资产阶级,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会愿意纳税,来保证开海政策的持续,政以贿成,没有水师,就没有稳定的营商环境。」
「但是事实和朕的预期完全相反,新兴资产阶级也在逃避税赋。」
作为皇帝,朱翊钧感到了背叛,对于皇帝而言,背叛是不能被容忍的,必须要有办法去应对!
冯保看着第二个标签,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对案卷进行整理后,连先生都沉默了许久,讲道理的话,新兴资产阶级,不应该更乐意纳税吗?结果,反而是他们逃的金额最大。」
「陛下,臣愚钝。」
如果只看近三年的卷宗,就会发现,海贸相关已经成为了漏税的重灾区,出现次数最多,逃税金额最大,按照大司徒的估计,大明国朝把海关这块折腾明白了,甚至可以直接大幅度削减丶甚至是取消农业相关的税赋,刺激农业生产。
冯保是真心不明白!
明明陛下的全面开海,带着东南沿海的海商赚了那麽多银子,连过去6%的税,也要逃税,这一加税,恐怕又要逃。
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在第一卷阶级和第二卷分配中,先生认为,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只要做好了分配,就可以调节阶级矛盾。」
「真的是这样吗?自万历维新以来,实践告诉我们,的确是如此,朕丶伴伴丶先生丶内阁丶大臣丶外官,用了无数种手段,去更好的分配,似乎调节了各个阶级之间的矛盾,让大家不至于在冲突中,毁灭彼此。」
「朕做得很好,连批评先生的人都少了。」
「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过去在分配什麽?在分配增量,万历维新的同志同行者,用了自己最大的手段,去保证分配的公平,其实一直分配的是增量,而不是存量。」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还田,还田执行的有多难?十四年,我们就只敢在松江府还田,浙江还田还是朕的惩罚,能做还田的地方,只有五个市舶司所在的府衙,因为其他地方不具备这个条件。」
「什麽条件呢?田土已经提供不了足够价值的生产剩馀了,已经是可有可无的生产资料,才能再分配给穷民苦力,让穷民苦力种田,来供养工场手工业的发展。」
「种地可能赚钱吗?种地要是赚钱,就轮不到农民去种地了。」
这不是算学,这是政治的基本逻辑,冯保对算学一窍不通,但对政务那可是太熟练了,陛下说的都是现实,万历维新,让大明再次伟大,看起来是个谎言,因为即便是英明如陛下,都对存量分配,忌讳莫深。
「存量是无法分配的。」冯保听明白了陛下说的是什麽,他叹了口气说道:「新做出来的饭,可以盛给穷民苦力一点,分配存量这种说法,就像是指望着猫割自己一块肉下来,喂给老鼠吃一样的可笑。」
猫已经把饭吃下去变成肉了,难不成猫自己咬自己一块肉给老鼠?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麽!
统治阶级掌控了政权丶军队丶技术丶生产资料丶律法,而被统治阶级,要统治阶级割肉去分配存量,是不切实际的,在任何政治框架内,没有暴力的斗争,都是做不到的。
朱翊钧继续说道:「先生反对第三卷,就是这个原因。」
「第三卷斗争卷出现之后,讨论斗争的时候,我们就惊讶的发现,过去我们认为,各阶级之间的矛盾可以调节,这是根本性的错误,斗争不以人们的意志而转移,是不可调和的,甚至是不能通过发展来掩盖的。」
「有两个原因。」
「因为发展的增量,即便是作为统治阶级的我们,竭尽全力的让它公平分配,依旧无法绝对公平,而且很多时候绝对公平就是最大的不公平,有的人出力多有的人出力少,出力少分的和出力多的一样,那就没人肯出力了。」
「而且历史反覆告诉我们,没有任何一个集体,包括国朝在内,可以一直蓬勃发展下去,带来的增量,可以满足分配的需要,甚至增量分配本身就是有巨大缺口的,只能满足一部分人。」
张居正极力反对的第三个自然而然的推论,就是大明必亡推论,朱翊钧说的就是原理性逻辑,只能分配增量丶分配增量的不公平丶发展的周期性限制等,都造成了阶级之间的矛盾和斗争,不可调和,最终毁灭彼此,在废墟中重生。
张居正作为传统儒学士,他觉得让王朝表现出周期性的根本原因是土地的集中和分配,但他看到第三个推论的时候,就看到了最大的恐怖,土地不是根本,阶级之间的利益斗争才是。
王朝周期是不可逆的,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这就是最绝望的地方。
「陛下,要不把第三卷收回来烧毁吧…」冯保由衷的说道,第三卷让人有点绝望,既然必亡,那陛下这麽折腾又有什麽用呢?读书人们从第三卷,只能看到绝望。
「你看你,又急。」朱翊钧晃动了下身子说道:「既然矛盾和斗争不可调和,不可掩盖,就正面面对就是,增量不够,就想方设法的增加增量,去掠夺,去开疆拓土,去占领土地丶矿产丶港口丶水源。」
「朕不怕被骂成刽子手。」
「如果还不够,就动用暴力手段去分配,去解决矛盾,矛盾都无法调和了,就用暴力的手段去解决它!选择多数人,放弃少数人。」
「越逃避,天崩地裂的那天来的越快,越正面面对,那天来的越晚。」
朱翊钧的回答看似是答非所问,但其实完全解释清楚了冯保的问题,为何新兴资产阶级成为了逃税最多丶逃税最厉害的阶级,因为他们要扩大自己的经济优势,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获得更高的政治站位。
稽税院更加高效专业的稽税,就是皇帝的暴力。
一共七个出现频率最高的标签,被皇帝发到了北镇抚司稽税院。
很快,北衙就根据这七个标签进行了试点,在三天时间内,精准定位到了三家偷税额巨大的蛀虫身上,共稽查税款高达十二万三千银。
这三家一家初犯丶一家再犯丶一家是非故意欠税,是没买到十二生肖税票,一部分帐还没走清楚。
北衙稽税院这一战,可谓是吓坏了整个北衙的势要豪右,这些势要豪右全都跑到顺天府户房,即便是纳了税,也愿意再让稽税千户们好好审计一遍,防止出错,北镇抚司稽税院的税票额度已经卖空了,只能请求户部增补。
稽税院的免死权只有两次,第一次补缴,第二次罚金,第三次可是要抄家的!这也是陛下做事的原则,再一再二不再三,一次两次不是故意,第三次你说你不是谋逆?
稽税院可不跟你讲仁义礼智信,说抄家,蚯蚓都要给你劈两半。
矛盾不可调和,暴力解决是唯一办法,一旦让矛盾扩散外溢,就会造成剧烈的社会动荡。
朱翊钧有很强的政治担当,该是他的锅,他一口都不会放下,暴力收税,他明晃晃干了,顶着内阁反对,从不遮掩,骂可以,但不能不交。
税收是国防丶教育丶技术进步丶基础公共建设丶重大项目投资的来源,是国朝再分配的主要手段。
文渊阁内,张居正丶王崇古丶沈鲤丶王国光四位阁臣,终于将今天的庶务处置完,贴完了浮票,送到了司礼监。
「那万老头,整天提着个笼子遛鸟,他倒是躲清闲了,我比他年纪还大呢,我还在这坐班呢!」王崇古愤愤不平的说道,万士和致仕了,生活清闲了下来,有大医官随扈,身体变得健康了起来,不是去前门楼子听戏,就是遛鸟,当真是让王崇古羡慕。
「王次辅,七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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