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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今时不同往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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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今时不同往日

孙洪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已是把这暖阁里头弄得跟个炸药桶似的,就差一根火星子了。

这番言语,真真个是撕破了脸皮,将二人心底里的算盘都亮了出来。

阁里头的空气,登时便像凝住了一般,拿刀子都怕是划不开。

御座上的天子依旧是那副神仙模样,阖着龙目,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神游太虚。

孙传庭那一番掏心掏肺的血泪之言,倒好似一阵穿堂风从他耳边刮过去,浑没留下半点痕迹。

这般死寂,搁在孙传庭身上真个是如坐针毡,后脊梁的冷汗,已把那件仙鹤补服的里衬都浸得透了。

可看在洪承畴眼里,这便是老天爷赏他的空儿,由不得他不上前再补一脚。

洪承畴心里明镜似的,光会捅刀子杀人,那叫屠夫,不叫能臣。

这会子不把后头的甜头摆出来,今儿这关怕是过不去了。

他心里头这麽一转磨,脸上竟换了一副神情,那神情活脱脱就是个在银号里头拨弄算盘珠子的大掌柜,眼角眉梢都透着斤斤计较的精明劲儿。

方才那个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的阎王爷,这会子倒成了个满脸堆笑的财神爷。

「陛下,」洪承畴这一开腔,那声音里头竟没了方才的金石之气,倒像抹了油的丝线,又软又滑,柔韧得紧,「臣方说的都是『破』字诀。拿刀子破他家的族,拿板子破他骨子里的刁。

可光破不立,那浙江不就成了一片焦土,除了遍地怨气,屁也落不下一个。所以,臣这后手便是个『立』字。

拿这白花花的银子给陛下您开路,重整出一条听话的商道来,也顺带把那些个桀骜不驯的人心,给它重新捏一捏。」

他这话,便如在一桌子血淋淋的屠刀里头,忽地码上了一堆亮晃晃的孔方兄,那股子铜钱的骚味儿,登时便把满屋子的血腥气都冲淡了七八分。

皇帝那沉甸甸的眼皮子,总算是往上抬了抬,像是从梦里醒过神来,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得了这声,洪承畴那精神头立马就上来了。

他忙不迭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一份用锦缎面儿裱过的奏报,那派头,倒不似臣子献策,反像个戏子要唱一出压轴好戏。

洪承畴将奏报摊在跟前的小几上,伸出手指头点着其中一处,那嗓子眼儿里便又开始唱了起来。

这便是他的「立」字诀里头,最要紧的一出——杀鸡儆猴,不,是「树鸡给猴看」。

「回陛下的话,臣一到浙江,拿眼睛把那些个商帮来回踅摸了一遍,最后相中了湖州府内专做丝绸营生的柳家。这家子在当地算是个土财主,可妙就妙在,他家没出过什么正经读书人,朝里头没个穿官袍的子弟撑腰。这不就是个软柿子,任由臣来拿捏麽?」

「臣亲自把他家族长柳伯庸叫来,也没跟他废话,单刀直入,就告诉他,朝廷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柳伯庸是个妙人,一听这话,膝盖骨就软了,当场就磕头,纳了投名状。」

「臣随即就跟他家签了一纸『皇商』的专契。这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他柳家往后产的所有生丝都得按官府定的价儿,头一个卖给官办的织造局。他家织出来的『柳记』绸缎,赏他一个『御贡』的戳子,专供宫里头娘娘们做衣裳使,剩下的由市舶司包圆了往海外卖。

这一路上,但凡有关卡税口,见着这戳子,一体放行!陛下您想,这契书一亮出去,那不等于给了他柳家一道催命符……不,是护身符!更是一条拿金子铺就的阳关大道,直通他娘的龙王宝库!」

洪承畴说到这得意处,那嘴角竟咧开一丝笑意,那笑里头,藏着的全是对人心那点子贪婪鄙贱的了如指掌和肆意玩弄。

「陛下,那契书上的墨汁还没干透呢,整个湖州府的生丝价钱就跟那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唰』地一下就落了底。原先那些个把丝绸囤在家里,想等着价高再卖的鳖孙,一瞅见柳家这条破船竟攀上了朝廷这棵通天大树,独吞了下海的买卖,那心里头的滋味,又怕又妒,就跟猫爪子挠心似的,别提多难受了。」

「现如今,任凭是谁,哪里还敢囤一个丝茧儿?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托门路,走后门,哭着喊着要把手里的货卖给官营织造局,就怕晚了一步,那万贯家财真就成了一堆喂猪的烂草!

陛下您瞧,一个不入流的柳家,就这麽轻轻一拨弄,整个湖州,乃至小半个浙江的丝绸买卖,不就服服帖帖地捏在您的手心里了麽?」

洪承畴故意顿了顿,那声音里,有着将猛虎耍弄于股掌之中的自得:「臣就是要叫这帮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从他们的贱骨头里明白一个道理:跟着朝廷有肉吃,跟朝廷作对,那就等着喝西北风!这与朝廷合夥的买卖,是他们往后唯一能吃饱饭的光明大道,更是他们想活命,就得爬过去的……独木桥。」

最后一个.「独木桥」,洪承畴吐得极轻,轻得像根绣花针,可扎在孙传庭的耳朵里,却让他整个后背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洪承畴却像没瞅见孙传庭那张脸,仿若未闻,又或者,他就是要这个效果,他施施然地翻过一页奏报,接着唱他的第二出戏,「开辟辅路」。

「陛下,这生丝和盐铁是浙江的命根子,是下金蛋的鸡,就必须得拿铁链子拴住了,牢牢拽在朝廷手里,这是正道。可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要是把所有的路都给他们堵死了,这帮子商人一准儿得被逼得铤而走险,又干起那出海走私的勾当。所以臣在杭州,牵头给他弄了个『工商促进会』。」

「这个会,就是给那些个做茶叶丶黄酒丶破瓷烂瓦丶龙井茶这些个散族们开的。谁想入会都成,只要答应按朝廷新定的税率,老老实实把税银交足了,那好说,你的货,市舶司就给你个凭证,让你走正经的海道,光明正大地出海去换洋钱。

臣还顺手把原先那些个能把人绕死的关防文书,全给简化了,一应的鸡零狗碎都在这会里头,一并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这麽一来,不就等于给这帮没头苍蝇指了条活路麽?臣把他们那扇通往法外之地的狗洞给堵死,再亲手给他们开一扇能正大光明挣大钱的窗户。一手拿着大棒子,一手攥着肉包子。一手抓着心肝宝贝,一手放开阿猫阿狗。

这麽一分化一拉拢,原先那些个抱成一团敢跟朝廷叫板的商帮,让他们自个儿内里就得生出嫌隙,你猜我,我忌你,再也拧不成一股绳了。

而那些个散兵游勇,还得对您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地把税银子往国库里送。臣拿算盘扒拉了一下,光这一手,不出一年,就能给陛下的内帑,多进帐三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话音一落,这暖阁里头,仿佛真能听见那银元宝「哗啦啦」滚了一地的声响,那声音又骚又媚,充满了勾人魂魄的魔力。

洪承畴这一套连环计,一「破」一「立」,一「堵」一「疏」,简直把人心和利益这两样东西给算计到了骨头缝里。

他这是要用银子做锁链,用官府做锁头,把整个浙江的财富,都捆结实了,牵到皇帝的脚底下。

孙传庭一直绷着脸听着,心里头翻江倒海。

洪承畴这套刮地皮的经济之策,虽说手段下作了些,可不得不认,确是把快刀,能斩乱麻。

这些个招数,要是只在商贾那圈子里折腾,他孙传庭纵是瞧不上,也只当是二人手段高下之争,一个爱下猛药,一个喜用温补罢了。

可是,当洪承畴吐沫横飞地往下说,说到他那「以商制绅」的歹毒念头时,孙传庭的脸终于挂不住了。

洪承畴得意洋洋地又道:「陛下,这天下的商人嘛,都是些没卵子的货色。他们爱钱,可心里头更羡慕那些个能光宗耀祖的名。

你光给他银子,不给他个体面,他总觉得自己是那没根的浮萍,心里不踏实。

所以臣就斗胆,在新开的官营织造局丶市舶司这些衙门里头,添了几个『名誉副使』丶『协办理事』的虚衔儿。」

「这些个官职听着唬人,其实屁的实权没有,俸禄也是空头帖子。可臣放出话去了,谁在『工商促进会』里头,交的税最多,给朝廷的孝敬最厚,他家的子弟就能来充任这个职。

准许他们穿上特制的衣冠,跟在官员屁股后头,出入官衙,旁听议事。陛下您想,这不就是给了他们一张挤进上流人堆里的门票麽?一个能让他们在祖宗牌位前烧高香丶吹牛皮的体面地位!」

这话一出口,孙传庭那张清瘦乾瘪的面皮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瞬间绷得跟张牛皮鼓似的,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全褪光了,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

他那俩凹陷的眼窝子里腾地一下,就烧起了两簇不敢置信的怒火。

孙传庭终于忍不住了,再次开了腔。丶

那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头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惊怒。

「洪亨九!你……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麽吗?!」

这一声低喝,哪里还有半分朝堂议政的体统,倒更像是在赌场里头,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对着一个要掀桌子的疯子发出的最后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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