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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断其根,毁其庙,断其妄念,斩其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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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断其根,毁其庙,断其妄念,斩其黑手,敲碎他们的膝盖骨

时节已是仲秋,整个金陵城,都像是被浸在了一瓮淡淡的桂子甜酿里,连风都是香的,熏得人骨头发软。

然这股子又甜又腻的香气,却似有千军万马把守着,如何也漫不进那明故宫深处的武英殿。

殿后一间不甚宽敞的暖阁,便如一方法外之地隔绝了人间烟火。

正中那张硕大的紫檀雕龙宝座上,当今天子朱由检端然而坐。

那对深邃不见底的眸子,在阶下两位重臣的身上缓缓流转,仿佛在打量两件新从地底下刨出来的古物,一件是秦川的硬陶,一件是江南的精瓷。

而后,皇帝又拿起一卷奏章,看那刺目的黄绫封皮,当是自辽东九边递来的军情密报。

他看得极为专注,长而有力的指节捏着纸页的边缘,一动不动,那模样竟似已神游物外,浑然忘了这暖阁之中还候着两位年轻的封疆大吏。

这般无声的沉默,却更叫人五脏六腑都揪紧了。

御座之下的两张官帽椅上分左右坐着两人。

左首那位,是新授了应天巡抚的孙传庭。

他年岁稍长,许是常年奔波于西北苦寒之地的缘故,一张清癯的面容上刻着几道风霜的痕迹,唯独那一道斜插入鬓的剑眉,依旧如出鞘的利剑般,透着股宁折不弯的刚直与执拗。

孙传庭的呼吸放得极缓丶极长,若非胸口偶有微不可察的起伏,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尊请进了庙里的石胎神像。

右首的则是自浙江巡抚任上被急召而来的洪承畴。

他比孙传庭要年轻几岁,微须修饰得整整齐齐,根根分明,配上那身簇新的孔雀补子官服,显得儒雅已极,已有江南文臣的风流气度。

可若是仔细去瞧,便会发现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里,却时而会闪过一丝精悍逼人的光,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夜猫的眼睛,透着与他温雅外表截然不同的狠戾。

此刻,洪承畴亦是正襟危坐,整个身子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铁签子从尾椎骨穿到了后脑勺,挺得笔直。

洪承畴心中,实则翻腾着一股子忐忑不安的暗流。

他本在浙江任上,将那新政的烈火烧得噼啪作响,眼看就要燎原。

圣驾却忽然一纸旁人看不懂的密诏将他火速召至南京陛见,只说有话要当面问他。

自他领了浙江巡抚之印,至今已足足两月有馀。

这两个多月里,御座上的这位陛下,竟是未发一旨,未下一谕,仿佛将他洪承畴这个人,将浙江那一片富庶繁华的地界,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洪承畴在宦海这口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了也有不少时日,哪里会不明白,这绝非是遗忘,而恰恰是天子给予的至高信任,亦是至为严苛的考验。

这两个月,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怕是早已被那些无孔不入的缇骑密探录入卷宗,雪片般飞呈御前,只待天子给出最终的评判。

洪承畴料定圣驾北返就在旦夕之间,那麽今日这间香气诡异的暖阁,便是决定他命运的最终考场!

成了,则从此简在帝心,平步青云,那内阁的座位也未必不能想上一想;若是败了,那便前途未卜祸福难料,说不得就要落个幸进的考语,从此被打入冷宫。

暖阁内的空气,沉重得仿佛要挤出水来。

洪承畴知道,不能再这麽干坐下去了。

这沉默,是天子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比刀剑更锋利,他若被这沉默压垮了心神,那便未战先败,先输了三分气势。

念及此,洪承畴心头一横,那股子特有的悍勇之气陡然涌了上来。

他缓缓地从那张几乎要将他吸进去的官帽椅上站起身来,将层层迭迭的袍袖一整,对着御座上那模糊的身影,深深地弯下了腰,一直揖到地,沉声道:「陛下,臣洪承畴,蒙受天恩,抚巡浙江两月有馀。期间宵旰忧劳,不敢有一日懈怠。今日奉召前来,特向陛下奏报浙江新政推行之况。臣……斗胆以为,欲安浙江,必先……立威!」

他的声音原本有些发紧,但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却陡然变得坚定起来。

孙传庭闻言,那如同石雕般的眼皮微微一动,仿佛被这声音惊扰了禅定,却依旧垂着头,未曾言语,只是那捏着膝头的手,似乎更紧了些。

御座之上,朱由检仿佛这才从那卷辽东奏章构筑的血肉世界里抽离出来。

他将那卷黄绫奏章缓缓地搁在御案一角,抬起了眼帘,他直直地望向洪承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了颔首,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没有一句嘉许,亦没有半分诘问。

这般纯粹得近乎空白的倾听姿态,反倒给了洪承畴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仿佛任何虚文藻饰,在这样的一双眼睛注视下,都只会显得滑稽可笑,如同小丑涂抹的油彩。

他必须拿出最坚丶最冰冷最无可辩驳的政绩,才能填满这君心深处那深不见底的期许。

洪承畴暗暗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子翻腾的心绪强压下去,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他不再有半分犹豫,直入正题。

「回陛下,臣抵浙之后,接手的第一桩差事,便是清田定税。然江南之地,与别处不同,积弊已如附骨之疽,深可见骨。士绅大户盘根错节,宗族姻亲连成一片,田亩挂靠丶诡寄丶隐匿之风,比之秦丶晋两地,何止十倍!

若按部就班,依着旧例,挨家挨户去清丈,非但旷日持久,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有个结果,且必定要为那些油滑如泥鳅的胥吏所乘,上下其手,层层掣肘,最后定然是一事无成,反倒惹得一身骚臭。」

「故而,臣在浙江各府县皆设立了『清丈队』。此衙门不属布政司,不归按察司,更不受地方府县掣肘。一应人等皆由臣亲自简拔。凡有胆敢阻挠丶串联丶煽言者,无论士农工商,一概以对抗新政丶动摇国本论处,先斩后奏!」

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在回味那股子血腥气,语气也变得愈发冷冽,如同冬日里舔过刀锋的舌尖:

「嘉兴府海宁县陈氏乃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望族,其族出过两任知府,门生故吏遍及全浙。此次清丈,此族倒也识些眉眼高低,不敢学那无知蠢汉公然聚族抗拒。

却在背地里指使族人丶长工丶佃户,做些阴私的小动作。或谎报亩数,将百亩良田说成十亩薄地;或指东为西,将自家的水田指成邻家的荒丘;更有甚者,竟敢暗中寻衅,威胁清丈小组成员的家小……」

「臣闻报后,未曾与地方官府透一个字。当夜便亲提抚标营三百铁骑,一夜之间将那陈氏宗祠并其为首主事的几房大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第二日天明,当着全县赶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之面,臣下令将那高大巍峨的宗祠牌坊当场推倒!将为首主事之人,无论老幼,尽皆白布蒙头,枷锁锁颈,从家中拖拽而出,当街示众!」

「经连夜审问,其族数代人隐匿的『寄免田』丶『诡寄田』,竟多达三千一百二十亩!臣当即依陛下钦定之《田亩申报惩奖条例》,将其隐田尽数抄没充公,主犯拟判流放辽东,与那冰天雪地里的野人为伍。其族中子弟,无论嫡庶,三代之内,不得再与科考,断了他们读书做官的念想!

此雷霆一击,如利刃剖心。此例一出,全浙震动,人心震慑。不过三日之内,整个嘉兴府,那些昨日还满脸不屑的士绅们便一个个抢着丶挤着,主动前来官府申报隐田丶补缴历年欠税,计一万七千馀户,衙门前的石板几被踏破。其景象蔚为壮观,真真是一夜之间,换了人间。」

说到这里,洪承畴仿佛才记起什麽似的,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厚厚帐册,那封面是用上好的湖州蓝缎裱糊的。

他双手捧着,躬身道:「此乃臣整理出的总册,各项数字,毫厘不爽,请陛下御览。」

侍立一旁,一直垂手屏息,仿佛不存在的王承恩得了皇帝一个眼色,连忙迈着一双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帐册,又轻手轻脚地转呈至御案之上。

洪承畴缓缓挺直了身子,继续奏道:「陛下,截至臣离浙赴京之前日,全浙十一府已清出各类隐匿田亩总计八十二万三千馀亩,臣与司官们仔细算过,预计此一项,每年便可为朝廷增补税银五十万两以上!

臣自知,此举之后,全浙士绅已视臣如蛇蝎寇雠,私下里咒骂臣为『洪屠夫』丶『抄家抚台』者不计其数。

然国库不充,则新政无以立足;军饷无以为继,则边关难以安枕;陛下心中那中兴大明的宏图伟业,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画饼充饥。

为社稷千秋计,臣不敢爱惜己身之羽毛,更不敢顾惜这一身人人唾弃的骂名!」

他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神游天外的孙传庭,在听到「八十二万亩」丶「五十万两」这两个仿佛带着魔力的数字时,那清癯的面容上,紧锁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要夹死一只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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