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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二桃杀三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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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二桃杀三士

城东塌坊胡同深处,有座前朝侍郎的旧宅,两扇黑漆兽环门终日紧闭,只门前两尊石狮子,在秋风中默然对望着街巷的萧条。

偶有几个碧眼高鼻的西洋仆从出来采买些米粮薪炭,亦是行色匆匆,旋即便又关门闭户,似要将这一院子的寂静与墙外的红尘俗世隔绝开来。

此间宅院,便是英吉利国东印度公司特使,埃德蒙·考特尼爵士的暂居之所。

正堂之中,光线有些晦暗,斜斜地从雕花窗格里透进来,照着满地的尘埃浮动。

考特尼爵士正临窗而坐,手中拈着一块极细软的鹿皮,一遍遍地,极慢地擦拭着身前长案上的一柄连鞘佩剑。

那剑的形制,护手如篮,剑身狭长,是英吉利王家舟师的规制。

三十载风涛,这柄剑曾随他在加莱外海的怒涛中,亲见过那号称「无敌」的西班牙大舰队是如何樯橹灰飞烟灭。

如今,这饱经风霜的老夥计却随他一道,被闲置在此深宅,一晃,已是半月有馀。

他的副手,一个名作菲利普的年轻人,却远没有这份闲看庭前花开落的静气。

此子出身名学府,怀着要在东方建功立业的雄心而来,此刻却恰如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焦躁的猿猴在堂中来回踱步,终是按捺不住,走到考特尼身侧,口中不免便带了些怨怼之意。

「爵爷,咱们就这般乾耗着,也不行啊!自从咱们到了这金陵城,那份礼单递上去便如石沉大海,连个回音也没有。想那荷兰人与葡萄牙人的使节,怕是早已成了紫禁城里的常客,将那东方的金银与香料算计了无数遍了!咱们那四艘船……嗨,虽说是尽心改装过的,可在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东方君王眼里,恐怕……恐怕真就是个笑话罢了!」

考特尼闻言,手上未停,眼皮也未曾抬一下,只将那佩剑举起,迎着窗棂间漏进的一缕微光,眯眼细看。

他像是在对着那柄老夥计说话,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缓缓说道:「菲利普,我的孩子,你见过狮子是如何捕猎的麽?在它纵身扑向羚羊之前,最擅长的,便是静默与等待。你当那位年轻的皇帝,当真将咱们遗忘了麽?」

他将佩剑复又置于案上,用鹿皮轻轻揩去一星浮尘,才又说道:「你错了。他非但没有忘记,反倒是在时时刻刻地看着咱们。他在看,我们能在这份冷遇之下,沉得住多久的气。他见过了太多急不可耐的商贾,也见过了太多摇尾乞怜的使臣。

那狡诈如狼的荷兰人只想从他餐盘里抢食,那日薄西山的葡萄牙病猫除了献上过时的玩意儿,已无太多用处。这两种角色,恐怕他都腻了。他在等,等一种新的可能,一个新的角色登场。」

菲利普听得一怔,心下虽不尽然信服,但见爵士这般镇定自若,自己的一腔焦躁倒也平复了些许,只得呐呐地点了点头,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语。

堂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唯闻鹿皮摩擦着皮革剑鞘的「沙沙」声,像是岁月在低语。

考特尼心中却另有打断,此行身负密信,意在长远,非是单纯的商贾之行,而是为英吉利的百年大计,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落下一枚至关重要的闲棋。

而对手,那位年仅二十岁,刚愎自用却又聪慧异常的大明天子,从各方汇集的情报来看,其心智之深,手腕之奇,算是有些优秀。

这盘棋,开局便是残局,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急不得,也错不得。

这般又耗了一两日,这日午后,考特尼正在书房中研读一卷《坤舆万国全图》,宅门外终是传来了一阵久违的喧哗。

一名小内官领着几个锦衣卫校尉,手捧一卷明黄圣旨进了院子。

那小内官尖着嗓子,言辞倒还客气,只说是万岁爷闻泰西大儒甚多,欲与英吉利使臣一晤,请爵士即刻更衣随驾。

菲利普闻之大喜过望,忙不迭地便要为考特尼寻那套最为华丽的丝绒朝服。

考特尼自己却留了神,只因那小内官言的是「随驾入宫」,而不是「上殿觐见」,且随行仪仗简素,并无鸣锣开道,不似朝会大典。

他心下寻思,这第一场会面怕又是大有文章,遂只选了一身深色的海军正装,外罩一件素面披风便随那内官去了。

马车辚辚,穿过南京城的街巷,最终却非停在午门之外,而是绕至了紫禁城西华门。

考特尼预想中的金殿传胪的赫赫场面全然不见。

引路的内官提着一盏纱灯,领着他与菲利普穿过数重宫门,绕过几道幽深的回廊,脚下的石板在空寂的宫苑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最终,竟来到了一处弥漫着浓郁书卷与沉香气息的所在——文渊阁。

此番情景,与他设想的任何一种会面都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龙椅,没有甲士,只有一排排直抵阁顶的巨大书架,架上楠木匣子里也不知满了多少万卷的典籍。

几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翰林官正在埋首整理书卷,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淡然地抬眼一瞥,便又沉浸于故纸堆中,仿佛他们不过是两粒偶然闯入的尘埃。

阁楼正中,设着一架紫檀长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备,旁侧一只小巧的红泥火炉上,正「咕嘟咕嘟」地温着一壶清茶。

一位身着明黄暗龙纹常服的青年正坐于案后,手捧一卷羊皮装订的西洋书籍,看得入神。这般瞧着,倒不似一位九五之尊的帝王,反像个对万事万物都存着一份好奇的世家公子。

考特尼心头一震,暗道:此必是那大明天子无疑了,瞧这般气度,果非凡俗。

一位气质儒雅的翰林侍读上前来,用一口颇为流利的拉丁语,将双方身份作了引介。

考特尼不敢怠慢,依着来前演练过多次的礼仪,躬身致敬,正欲开口,那青年皇帝却已将书卷放下,抬起头来,脸上竟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的声音清朗,透过那翰林官的翻译,缓缓传入考特尼耳中:

「考特尼爵士,平身,不必多礼。朕近日常读西人之书,听闻贵国有一位先哲,名唤弗朗西斯·培根,着有《新工具论》一书,倡言『知识即力量』。

朕今日请你来此,非是为商贸,倒想向你请教一二,这『新工具』究竟新在何处?贵国的牛津丶剑桥两大学府,又与我大明的国子监,教习之法有何不同?」

考特尼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瞬间便领会了皇帝的深意。

他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答道:「陛下学究天人,远在万里之外,竟也知晓培根之名,下臣实万分钦佩。《新工具论》之『新』,不在于器物,而在于一种求知之法。

它教导我等,不仅要从古人的书本里寻章摘句,更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双手去验证,从天地万物运行的法则之中,探寻那不易的真理。」

他见皇帝听得饶有兴味,微微颔首,便顺势而为,深入浅出地讲解起皇家学会的萌芽,那是一群不问出身只问才学的智者,为了探究自然奥秘而自发组成的团体。

最后,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领域——舟师,也就是大明口中的海军。

「陛下,一支强大的舟师,并非只靠船坚炮利便可成就。」考特尼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笃定,

「我英吉利舟师,军官之升迁,依战功而非门第;水手之操练,有标准化之典籍日夜研习;后勤之补给,更有专门的计司部门核算调度,每一磅火药丶每一块帆布的去向皆有帐可查,有案可稽。如此方能聚沙成塔,让远在万里之外的舰队,亦如皇帝臂使。」

阁中的气氛,由最初的试探与戒备,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朱由检竟破例赐了座,命小内官为考特尼奉上了新沏的六安瓜片。

考特尼心知,时机已至。

他饮了一口茶,顺势起身,再次躬身道:「陛下之圣明,远迈臣平生所见任何君主。我王查理一世亦深慕中华之文治武功,愿为陛下之臂助,只求能在舟山群岛,寻一荒僻小岛,效仿那葡萄牙人之于濠镜旧例,建立商馆,以便货物囤积与船只补给,与大明帝国,共结百年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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