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这个道理,原来你不懂啊(2 / 2)
接着,林远山又打出了第二张牌:「再者,陛下,这漕运上下,从船夫到纤夫,从管事到胥吏,数万人的生计,都系于咱家一身。南北粮秣的调运,更是国之血脉。
这些事,非一日之功可成。
老奴纵有万死之罪,然此血脉一旦断流,北边的兵,京城的民,吃什麽?这个摊子,除了咱家,一时间谁能接得住?谁又敢接?」
这便是他最大的自信——「数十年的经营,漕运离不开我」!
林远山说完,便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皇帝,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等待着对手最后的宣判。
他赌,赌这位年轻的皇帝会有所忌惮,会为了大局的稳定而选择让他戴罪立功。
然而,皇帝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的目光如同利刃,剖开林远山那层色厉内荏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深处最软弱的侥幸。
「林远山,你在宫内宫外伺候了三代君王,自诩看透了天下。那朕倒要问问你,」皇帝的每个字,都重重敲在林远山的心上,「你可曾从史书上见过有哪一对君臣,在像你我今日这般撕破脸皮之后,还能破镜重圆,相安无事的?」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冷酷。
「汉之霍光,权倾朝野,其后满门族灭;唐之李林甫,口蜜腹剑,终究刨棺戮尸;我大明朝,前有刘瑾,近有严嵩,哪一个不是树倒猢狲散,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提及刘瑾这个名字,朱由检的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轻蔑。
「你自以为是的法不责众,在他们面前,可曾管用?你视若性命的不可或缺,在朕的江山社稷面前,又算得了什麽?连刘瑾那样的『立皇帝』,朕的皇祖武宗说杀也就杀了,最后落得个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你一个盘踞在漕运上的钞关太监,难道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比他更硬吗?」
朱由检冷笑一声,幽幽地说道:
「你经营了三十年,竟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懂。这朝堂之上的斗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
「它,是你死我活!」
「这个道理,原来你不懂啊!」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扎穿了林远山所有的幻想和防线。
他之前所有的试探威胁和交易,在对方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可笑的呓语。
朱由检顿了顿,话锋一转,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林远山最柔软的地方:
「朕知道,你在河间还有一个侄子,叫林文宇,是吗?」
林远山终于眉头一皱!
林文宇是他林家唯一的根,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恐慌瞬间冲垮了林远山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陛下!」他第一次忘记了尊卑,嘶吼道,「祸不及家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杀我,我认了!你若敢动我侄儿分毫,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面对威胁,朱由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朕不杀他。」
这四个字非但没有让林远山安心,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恐惧。
只听皇帝继续用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朕不但不杀他,还要让他,让你林家,名垂千古。」
林远山愣住了。
「朕已经下旨,要在你治下的清江浦码头以及老家河间最显眼的地方,为你林远山立一块碑,铸一个像。」
「那会是一尊跪像,用上好的铁水浇铸,让你永远跪在运河边,向那些被你鱼肉的百姓谢罪。」
「那块碑会比任何功德碑都要高大。朕会亲笔写下碑文,将你的每一桩罪恶,从贪墨钱粮,到结党营私,详详细细,刻在上面,让你林家的子子孙孙,让你河间林氏的后人,世世代代都能看到!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你林远山是个什麽东西!让你的名字与秦桧丶严嵩之流,永载史册!」
林远山整个人都僵住了。
死?
他不怕死。
在刀口上舔血三十年,他早就把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抄家?
他也不怕。
他藏匿起来的财富即便被抄走九成,剩下的一成也足够林文宇富贵一生。
可是名声……可是家族的未来……
他是一个太监,一个身体残缺之人,这辈子最大的执念便是光宗耀祖,便是让林家的门楣因他而荣耀。
他贪来的钱一半用来打点关系,另一半几乎全都送回了河间老家,修祠堂,办族学,置祭田……他要让林家成为河间的望族,让后世子孙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而现在,皇帝要做的,是把他这份最大的执念连根拔起,再扔在地上,用最屈辱的方式狠狠地踩成齑粉!
肉体的死亡不过一瞬间的痛苦,而这种精神上的彻底毁灭,这种让家族永世不得翻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惩罚,比死,要痛苦一万倍!
这才是最狠毒,最诛心的手段!
「啊——」
林远山再也支撑不住,他那副枭雄的硬壳,在这致命的一击下,被彻底砸得粉碎。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
他引以为傲的沉稳机心和悍勇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他涕泪横流,状如疯癫,在地上疯狂地磕头,额头与金砖撞击发出「砰砰」的闷响,鲜血直流。
「不……陛下……不要啊!求求您!求求您!」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老奴错了!老奴罪该万死!您杀了我!您将我千刀万剐!只求您……只求您放过林家的名声……放过我那可怜的侄儿……」
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林远山像一条濒死的疯狗,为了换取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开始疯狂地攀咬起来。
他嘶吼着,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兜了出来,试图来为自己的家族换取一线生机!
「陛下!罪不止老奴一人!漕运总督杨一鹏!他……他每年从漕粮里头拿的『耗米』比老奴的总数还多!老奴有他的帐本!有他的亲笔信!」
「还有……还有京师的英国公!张维贤!是……是他!他每年都要从漕运上拿走二十万两的『孝敬』!他说……他说这是用来打点宫里和边军将领的!老奴的很多事,都是他默许的!是他给老奴撑的腰!陛下!您敢动他吗?他是托孤重臣!您敢动他这个国之柱石吗?您敢吗!」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攀咬变成了最后的歇斯里底,带着血泪的质问,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奉天殿上。
皇帝,终于缓缓地动了。
他一步步走到了瘫软如泥的林远山面前,但却没有看他,目光反而投向了遥远空寂的大殿之外。
「你知道吗,林远山,」朱由检开口了,「朕登基之初,曾三令五申,严禁漕弊。旨意传下去,换来的是各地的阳奉阴违。」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麽。
「后来,朕在江南大开杀戒,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朕以为,那些鲜血足够让你们这群人清醒了。但朕错了。」
朱由检终于低下头,俯视着脚下这个涕泪横流的昔日漕运枭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看透一切的疲惫。
「换来的是你们转头就忘,变本加厉。这条漕运依旧像一条条贪婪的蛆虫,在大明的身上疯狂吸血。。」
他微微躬身,凑到林远山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问出了那个他心中积郁已久,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你们,究竟是哪来的胆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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