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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风暴过处,草木皆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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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风暴过处,草木皆靡

雷霆之后,并非万物复苏,而是万籁俱寂。

持续十日的血腥风暴,如同一把烧红的铁梳,将南粤大地梳理了一遍。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焚为焦炭;那些盘根错节的百年藤萝被利刃斩断,萎于尘泥。

风暴过处,草木皆靡。

整个广东,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静默之中。

空气里,血腥味尚未散尽,恐惧的孢子却已然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底疯狂滋长。

乡野之间,再闻不到乡勇操练的喧嚣;城郭之内,再见不到士绅出行的仪仗。

人们走路低着头,说话压着声,就连家犬仿佛也嗅到了这股肃杀之气,夹着尾巴,不敢狂吠。

这是被绝对暴力所支配的,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纸纸盖着「总督府」朱红大印的「请柬」,再次由一队队面无表情的兵士,送到了全省各地那些在风暴中幸存下来的官绅丶地主丶以及宗族代表的府上。

请柬的措辞温和有礼,请他们于三日后齐聚广州总督府,「共商善后,再造新章」。

然而,每一个接到请柬的人都感觉自己接到的是一封催命符。

他们知道,那座刚刚被鲜血冲刷过的总督府已成了一座阎罗殿。

而那位端坐于殿上的卢阎王,在杀完了该杀的人之后,现在要传唤他们这些幸存者去过堂了。

去,还是不去?

没有人敢不去。

抗命的下场,番禺陈氏那冲天的火光和潮州府前滚落的人头就是最清晰的答案。

于是,在风暴过后的第三日清晨,一条条通往广州的官道上,出现了一幕诡异的景象。

一顶顶轿子,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这些往日里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地方头面人物,此刻却个个形容枯槁,面如死灰。

他们的队伍里没有带一个护卫,甚至连随行的家仆都遣散大半,仿佛不是去赴宴,而是去奔丧。

……

广州总督府,议事大厅。

这里的一切都已被清理乾净。

地板光洁如新,空气中弥漫着薰香的味道,仿佛十日前那场血宴从未发生。

然而,当幸存的二百馀名广东官绅代表走进大厅时,瞬间感到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大厅之内没有酒宴,没有歌舞,甚至没有一张待客的椅子。

空旷的大厅两侧,如标枪般站立着两排身披铁甲丶手按刀柄的广州新军。

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带着挥之不去的杀气与冰冷,沉默地注视着这群走进来的客人。

被这数百道杀气腾腾的目光扫过,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乡贤名流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大厅正堂之上,卢象升高踞帅位,玄色公服,面沉如水。

二百馀人战战兢兢地站定,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卢象升开口了。

「诸位,」他缓缓说道,「本督奉皇上圣谕,巡抚两广。十日之前,已将广东境内图谋不轨丶对抗国法之首恶,一体肃清。」

他顿了顿,扫过下方一张张惨白的脸。

「首恶虽除,然其党羽丶其根基,依旧盘根错乱。本督知道,在场的诸位与那些被正法之人或有姻亲,或有旧故,或有生意往来。平日里你们私藏田亩,隐匿丁口,私蓄乡勇,对抗朝廷。按大明律,皆可视为谋逆同党,夷三族,亦不为过。」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数人已然瘫软在地。

「但是,」卢象升话锋一转,「天子仁德,朝廷亦不欲将广东士绅尽数屠戮。」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所以今日,本督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保留家族传承的机会。」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条生路:凡在册之外,所隐匿之『诡寄』『飞洒』『公尝』等田亩,主动献出八成,归于朝廷。历年所欠赋税,三倍补交。家中私蓄之兵甲,解散之乡勇,尽数上缴解散。做到这三条,你们的罪过,本督可以上奏天子,既往不咎。你们本人,可保性命;你们的家族,可得传承。」

接着,他眼中寒光一闪。

「另一条,是死路:凡在此地,与本督讨价还价,心存侥幸,妄图蒙混过关者……」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堂下那两排杀气腾腾的士兵。

意思,不言自明。

「……视为首恶同党,立刻拿下,就地正法!」

生存,还是毁灭!?

这个问题摆在了每一个人面前。

八成田亩,三倍税款,解散私兵,这几乎是剜心割肉,夺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根基。

可另一边,却是全族性命。

大厅之内,每个人都在飞速地盘算,每个人都在用眼神互相窥探,希望有别人能站出来,试探一下这位卢阎王的底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督……督帅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队列中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此人乃是惠州府的名宿,姓黄,前朝中过举人,在地方上德高望重,素以公正闻名。

此刻他拄着拐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老朽……老朽以为,督帅此举,或有不妥。」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说道,「我广东宗族之田,多为『公尝田』,乃祖宗数代传下,用以供奉祭祀丶抚恤族中孤寡丶兴办学堂。此乃祖宗之法,亦是地方之情。若尽数缴之朝廷,恐……恐祖宗不安,民心不稳啊……」

他试图用祖宗之法和民心这两样历来对付官府无往不利的武器,做最后的挣扎。

大厅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希望黄老先生能说动卢象升,哪怕能将八成降到五成,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然而,堂上的卢象升听完这番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老者一眼,只是对着身旁的周朝先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但周朝先瞬间明白了,他对着堂下亲兵,使了一个眼色。

「拖出去。」

冰冷的声音响起。

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黄老汉,就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向厅外拖去。

「督帅!督帅!老朽所言,皆为肺腑之言!你不能……」

老者的惊呼与挣扎,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大厅之外,传来一声短促而沉闷的惨叫。

「啊——!」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那是刀刃入肉后,拔出时带出的声音。

一滴血,溅在了大厅的门槛上。

这声惨叫,这滴血,像一记无情的重锤狠狠砸碎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在绝对的暴力和皇权意志面前,任何的祖宗之法,任何的地方之情,都是一个笑话。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

「噗通!噗通!噗通!」

大厅之内,二百馀名广东官绅代表瞬间跪倒了一片,他们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士绅名流的体面。

「我等有罪!我等有罪!」

「我等愿献出所有田产!报效皇恩!求督帅大人开恩!」

「我等愿为朝廷效死!求督帅饶我等一命啊!」

哭喊声丶求饶声丶磕头声,响成一片。

卢象升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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