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龟玉毁於椟中(2 / 2)
真正的你,究竟视着大明天下为何物?!
你真的还是那个只身辟海,矢志不渝的义气之士毛文龙吗?
东江催饷,不过是疥癣之疾,根本不值得他动气。
他之所以愤懑,是因为这位毛大将军此刻的形状,与他后世所知的那个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他本来带着后世的记忆,是打算重用丶大用东江的,可现在这叫他如何敢用?
一个军事团体,从主帅到文书,奏报之中竟无一句真话。
那麽千里之外的君王,又要依靠什麽来施行赏罚,制定国策?
难道,就只凭他口中的那一颗「赤胆忠心」吗?
这样一个军功丶兵额不明的军事集团,究竟是大明的东江,还是毛文龙的东江?!
……
除了这两个坏消息,朱由检在浩如烟海的奏疏中,还发现了其他一些不太忙的细节。
一份来自辽东督师王之臣的奏报,时间是八月十五,这是他登基前的上奏了,所以他之前根本不知情。
奏报中说:因辽东连日大雨,锦州城池多处被雨水泡坏,城墙有坍塌之险,守军不得不暂时后撤,移驻到稍远些的杏山。
得,后世围绕着守不守锦州,吵成了一团。
现在不用吵了,天启七年八月,大明暂时失去了锦州。
至于为什麽失去,去问问筑城的工匠和民夫,他们真正到手的材料和粮饷究竟有多少吧。
另一份,则是前任蓟辽督师阎鸣泰,在天启六年五月所上的一道《议东江移镇疏》。
里面的几句话,让朱由检看得饶有兴趣。
「……大明开国以来,不知经历凡几大战,何尝有如辽东一事,糜费至此,迁延日久?」
「……其病根正在于,如今有欲杀奴之人,亦有不欲杀奴之人。」
「……欲杀奴者,唯恐后金不灭;不欲杀奴者,反恐后金速亡。」
「……自东江开镇,奴酋之火器丶大炮,愈发精良,与我相若。其火药丶铁料之来源,不知其所自来也……」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东江走私。
朱由检对此,不置可否。
东江有没有走私?必然是有的。
哪怕毛文龙没有主动走私,他也绝对按不住他手下之人。
后金国中疲敝,一石粮可值银百两,一匹蟒缎可值银一百五十两。
这般泼天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践踏一切法度。
毛文龙或许没有主动为之,但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他又如何能一一按住?
但问题是,仅仅是东江在走私吗?
那隔江相望的朝鲜呢?与后金犬牙交错的辽西边军呢?还有那游弋在海上的登莱水师呢?
恐怕,谁的屁股底下都不乾净。
朱由检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作为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轮航向何方。
但直到此刻,当无数真假难辨的奏报丶贪婪无度的索求丶粉饰太平的谎言如潮水般涌来,他才真正切身地体会到,那股挥之不去的王朝末世之气。
无处不贪,无处不烂。
所有人都在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上,疯狂地蛀食着最后几块完好的船板,却无人真正关心航船的去向。
他将奏疏丢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纷乱的线索渐渐清晰。
外部,是即将挣脱束缚丶化龙在即的后金。此所谓「虎兕出于柙」。
内部,是谎言丶腐败与无处不在的私心。此可谓「龟玉毁于椟中」。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当然是典守者之过也!
而他朱由检,便是这天下最大的典守者。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朱由检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胸中燃起火焰。
这天下,是他的天下。
这罪责,自然也由他一人承担。
这盘棋,也终究要由他来落子!
……
乾清宫内,静得能听到窗外秋风卷起落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朱由检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朱由检睁开眼,那双原本满是疲惫与抑郁的眸子里,此刻重新燃起了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他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高时明。
「高时明,孙师傅到何处了?」
高时明躬身回道:「回陛下,已到京师左近。派去的人回报说,孙老先生正在馆驿沐浴更衣,稍后便会入宫觐见。」
朱由检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简陋的沙盘,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期待。
孙承宗,后人称你为大明最顶尖的战略家。
来吧!让朕试试你的才具究竟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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