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刮痕(1 / 2)
梁佑梓回到医院的时候,护理师正在走廊上焦急张望,看见他便急急忙忙走过来,眉头紧蹙:「先生!您去哪了?产妇在找您!」她责备这位不知道晃去哪里的先生:「她情况不太好,一直在叫您的名字!」
护理师带路时一边说明,有着职业性的焦虑,她说雅心陷入了发抖丶低血压的状况,一边用力生产一边呕吐,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不是说打无痛会比较舒服吗?」梁佑梓问,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在中庭吼得太厉害,还是因着别的情绪。
「也有人打了无痛还是痛,况且她头一胎。最多只是缓解疼痛,而非消除。」护理师已经转身推开通往产房的门,梁佑梓跟在她身後,换穿隔离衣的时候手忙脚乱。
他一进产房就惊呆了。
雅心身体出汗到头发全湿,额前发丝黏在苍白的额角,肌肤蒙了一层油膜似的,在产房明亮的白炽灯下泛着病态的光泽。双眼眼白有血块在上头,嘴角还有呕吐物,怵目惊心。而且脸颊布满过度用力浮现的红斑,一点也不像母婴杂志上优雅抱着新生儿的模样!产房简直是心灵震撼的战场,女人与死神搏斗着,为了自己搏斗,为了严昭搏斗,也为了严昭的孩子拚尽所有。
梁佑梓傻在门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站。
产房里弥漫着各种气味,消毒水丶汗水丶血腥味,还有他说不出来的,关於生命诞生的气味。
「先生你千万不能昏倒,宝宝快出来了,请握紧太太的手帮她加油!」助产士对他喊道,声音在他耳道内反弹。
梁佑梓回神,连忙用他宽大的手掌握住雅心的手。她的手那麽小,又凉又小,小到几乎要在他的手里消失,但又那麽有力,一握上就用力回握着他,握住救命稻草那般。
「雅心,不怕,」梁佑梓在她耳边鼓励:「我们为了严昭一起加油,为了宝宝加油,我会帮妳,也会帮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说,其实雅心如果出事的话,严昭身边的位子就会空下来了吧?也许自己就能安慰极度悲伤又身体脆弱的男人?像之前常有的梦境,他总是梦见自己和严昭极其痛苦的上床,激烈到出血,两个人都在哭。那算不算一种地狱般的梦想成真?但他连一次都不敢这样想,幻想都不敢,因为看见她的痛苦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痛苦。
他要她好好的,也要严昭好好的,阳光打在他们笑容满面的身上的时候,他愿意当那铺路的影子,让他们能踏实地走下去。「撑下去,」梁佑梓喃喃自语:「大家都加油。」他彷佛也在对自己那麽说。雅心听进去了,她抬起可怜兮兮的脸看他,眼眶泛泪,也泛着坚毅的光,母性的坚毅的光,为了即将到来的生命坚持到底。
然後孩子出来了。
黑发浓密的漂亮男婴,皮肤皱皱但五官明显,嫩拳紧握。有那麽一霎那,梁佑梓被降生的奇迹感动得精神恍惚,他这次赶上了,来得及把雅心与严昭送到医院,不像他的母亲,到院前就停止了心跳。
他颤抖地戴上手套,在医生指导下剪了脐带。连接母子的最後纽带在他手中断开,他觉得荣幸,不知道这份激动从何而来,那甚至不是他的骨肉,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他觉得血里流动的都是快乐,纯粹的丶关於活着的快乐。
这个孩子,一半承继了他深爱的严昭。
另一半来自严昭温婉的妻,是如此珍贵的生命。
但是宝宝没哭。
安安静静的,小小的胸膛,没有发出声音。出生没哭的宝宝让妇产科医师脸色铁青,所有人的心都凉了一半。医师快速地抽口鼻羊水,一阵忙碌後,总算逼出清亮的哭声。宣告生命揭开序章,对所有在场人员的紧张情绪下达释放。
「佑梓...谢谢你。」雅心累得看来快晕厥了,声音微弱,医护人员抓紧时间把孩子放在她胸口让她看宝宝。
「佑梓...佑梓...辛苦了。」雅心抓着梁佑梓的手,撑着血红的双眼似乎想哭泣。
她的手指冰凉如玉,握得死紧,想把所有的感谢都传递给他。
妳知道吗?妳的丈夫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梁佑梓哀伤地望着她。
「谢谢。」严昭在深夜伸手轻抚他的眉毛:「辛苦你了。」
仅仅是一句话啊,仅仅是一秒的碰触。微不足道。
我可以为这些去死妳知道吗?
「不要哭,当妈妈了是高兴的事情,不要哭。要休息。」梁佑梓用额头贴着她的手背,不知不觉哽咽了。
太好了。太好了啊。
梁佑梓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神,他也没有信教,他只希望能向世界感谢这一切。
感谢雅心平安生下了严昭的血脉,感谢小生命到来,
感谢自己能够在这个时刻陪在她身边。而不是让她怕得要命独自生产。
这也算是一种古怪的爱的方式吧,能够见证,也就够了。
他看着雅心怀中的宝宝,婴儿有着严昭的眉眼,或许也会遗传她的温柔与天真。
孩子将会在爱里长大,会有自己的人生。
而他梁佑梓,也许站在远处看着,当亲切的小柚子叔叔。一个永远的局外人。
但是此刻,在生命诞生的神圣时刻,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蒙受祝福的。
因为他深深喜欢过一个人,而且他没有因为胸口缺失的一个大洞而退缩。他勇於靠近,勇於付出,他参与过对方家庭所有的重大事件,他同时也是这个奇迹的一部分。
梁佑梓看着母子二人,心中涌起说不出的复杂感伤。从今以後,严昭有了新的牵挂,新的责任,他们之间那种越来越稀薄的,暧昧不明的情愫,就要在这孩子的哭声中,慢慢消散了。
没关系了,真的不要紧。严昭没事就好,孩子健康长大不要有什麽遗传疾病就好,雅心能够好好恢复就好。至於他自己,一直一直以来,都无比恳切地为严昭的人生祈求幸福。是时候学会看开了,学会在爱而不得的痛苦中,找到属於自己的平衡。产房的保暖灯很亮,亮得让人眼花。
梁佑梓觉得,这也许是他人生中见过的最温暖的光。
凭藉意志力强撑的肾上腺素,从他高大的身体迅速退潮。支持着骨骼与肌肉的力气散了,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旋转丶倾斜。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温暖的黑暗。
他直直往後倒去。
梁佑梓微微睁开眼睛。
室内是被窗帘过滤後的,温柔的淡蓝光影,怎麽看都不像医院。床侧摆着他送严昭的生日礼物,Diptyque圣日尔曼大道34号扩香精,玻璃瓶在午後的光线中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出差时他们曾经一起在卡达航空的商务舱过夜包获得一管香水样品,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出差日,因为严昭的陪伴而变得开心。梁佑梓入境时连续被好几位有魅力的陌生男人拦住,问他使用的是什麽气味,那种略带挑逗的语调让他有些不自在。严昭却不晓得在得意什麽。
「真不错。」严昭後来在会议桌下抚摸梁佑梓沾过香气的手腕,摸得梁佑梓坐立不安。修长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游移,若有似无。别人问严昭为什麽用左手拿笔,他神秘莫测地微笑,那种笑容能让梁佑梓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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