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英雄(2 / 2)
哪怕以坠落的方式,也想找一个出口。
「以後想确认,就来找我。」京凯伸出手,拉住秦伟袖口:「我可以听你说。」
「不要去楼顶,不要跳,不要用那种方式。」
「你来班上找我,想说什麽都行,骂人丶哭丶沉默,我都会在。」
秦伟没有哭。
他的眼泪被妈妈磨完了。他不轻易哭。
他低下头,深深凝视拉着他衣袖的手。
但京凯哭了。
眼泪砸在手背上,一颗一颗。他哭的不是秦伟。
他哭站在楼顶丶怎麽样也动不了的自己。
那之後的日子里,一切静好,探病成了固定行程。
京凯每周出现,带着笔记,他们没怎麽聊天,仅享受比语言更深层的沉默。
秦伟石膏拆除後,放学会前往京凯宿舍,一起读书。有点像钟摆,两人被困在某种程度的摆荡中,来来回回。京凯的家时有争吵,秦伟母亲被强制就医,他们仍是缺失的,但只要他们见到彼此,就释怀了,心情像被暖阳轻轻地抚摸着。而秦伟流不出来的眼泪京凯想替他流。
他们学会谈论天气与音乐,京凯喜欢Tizzy Back唱的〈You'll See〉,秦伟说那是好久的歌了,你认真?但京凯喜欢,他也就听。秦伟常放Clair Obscur: Expedition 33里叫做〈Lumière〉的曲子,京凯听不懂,前面一连串的叮丶当丶它哩啷姆,然後还有滴哩姆滴哩滴哩拉姆......最後即使关掉音乐,那些歌唱也悠扬的在他颅内回荡。
室内光呈现柔和的黄。秦伟在解数学题,笔尖刮出声响。京凯没有看题目,他最近老是分心。秦伟修长的颈,因长时间低头而绷着,血管隐约可见,上面有几颗可爱的痣。
一个幼稚的冲动,使京凯伸手戳了戳那颗小黑点。
秦伟身体瞬间僵硬,感受友善触碰所带来的温度传递。
他慢慢放下笔。
「我也可以碰你一下吗?」秦伟礼貌性地问。
「别搔我痒喔!」京凯警告。
秦伟没有搔京凯痒。他做了其他的事情。
比如衣物一层层褪去,剥除虾壳那般。比如皮肤黏着皮肤,中间没有任何隔挡。秦伟生涩滑入时看着京凯,原本空无一物又黑又深的眼珠终於装了某种接近幸福的光芒,他寻找恰当的角度,然後一顶,京凯满脸通红,啊了一声。
说实话,用屁股吃热狗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京凯起初挺怕的。痛是一回事,不可思议的饱胀感是另一回事。会不会裂啊?他怯怯地问但秦伟没空答他。
大个子被另一个大个子抱操,单人床垫多少有点挤。
秦伟非常残忍,弄了很久也不放过他,京凯有种错觉,他们操着操着变成了大街上不知羞耻玩骑跨行为的两条狗。整个过程都是京凯在讲话,他紧张的时候习惯胡说八道,比如你没做过我也没做过那我们究竟该不该戴套?从什麽时候开始想「碰一下」的?屁股弄久了会痛啊你一般多久会出来?如果发生地震房塌了我们是不是连死都屁股黏在一起?你到底喜欢什麽类型?一百九十公分的会让你很硬吗?还是你只是读书读无聊了感到饥渴?很多问题秦伟答不了。
秦伟发出低沉的喘息,没有比那更好听的音乐了,京凯想。
如果念书听这个他会完全念不下去。
他们的身体更紧的卡在一起,不知为何京凯又想哭了,他感受到一种胆战心惊的深层慰藉。明知道放一个人进入心中,比放一个人进入身体更加危险,但他好像不知道怎麽关门。高潮前最後几小节,所有困惑被暂时搁置。因为秦伟表情显得格外悲伤,那紧闭的眼睛和长睫毛,汗水淋漓,把京凯的心压得死死的,连情绪都湿透,像是一个吻深深地印在骨缝。而且竟然有背景音乐。平常老放的那首〈Lumière〉,不断在京凯脑袋转着圈,滑稽得京凯都要笑了。
京凯摸了摸那忧伤的对称脸庞,试图把困扰秦伟的伤心事都装进自己身体。他们躺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气喘吁吁。京凯凝视秦伟额角的汗水,它渗出的形状像一幅抽象画,记录着历史。他想如果以後自己患了老人痴呆,记忆像日历一页一页被衰老撕去,忘了有没有吃饭,忘了上厕所要擦屁股,忘了回家的路,他希望他最後忘记的是这一天。当然与秦伟在顶楼的相遇也很重要。
但这一天,从你,变成亲爱的你的这一天。
制造出来的潮汐是那麽特别。
大考结束後他们曾一起去放风筝,因为是自己做的,有些丑有些歪。
不过这次京凯的风筝顺利起飞,飞得很高很远。
玩到日落,两人才心满意足离开。
後来京凯与秦伟毕业了,
他们离开前曾经去看那株病院外的老树。
周围弥漫着杀虫剂的味道,最近登革热喷药。
「我想挂一个巨大的吊床,」秦伟说:「我们可以躺在里面看树枝间的蓝天。」
「你想在吊床上和我做爱?感觉会断。断的可能是绳子,也可能是我的腰。」
「不是......就躺着休息而已!」
「你知道这棵树是病院的吧?」京凯挑了挑眉。
「我只好努力赚钱了。」秦伟叹息。
「有梦最美......我也只好陪你多赚点。」
「要确保这棵树不被锯掉。」
「嗯。每年回来看看它吧。」
当京凯成为心理谘商师,面对孩子们时,
他总会想起那个跑起来的夏日。遇到秦伟的夏日。
谘商室墙上挂着一幅画。
一棵树,半枯半绿,中间站着两个小小背影。
题字是:我们都不是英雄。
每当有孩子低着头说「我好怕」「我做不到」「爸爸妈妈说我已经坏掉了」
京凯就会和缓的安慰:「没关系。你可以怕,可以逃,可以错。只要你愿意回来跟叔叔讲,就比英雄还伟大。」
偶尔他也会带一整群上社课的小朋友去母校,
回去那栋老教学楼,指着顶端:「那里曾有一个孩子,想用坠落换一些些关心。我当时没来得及伸出手。」
「今天,我想告诉你们,你们不是多馀的累赘品。每个人出生了,就值得被爱。现在遇到的事情如果让你不开心,也不要太失望。」
「以後还有好多好多不一样的美好事物,值得你们留下。」
不远处医院,秦伟将车子停在老位置。
他穿上医师袍,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京凯的手机。
「我到医院了。」秦伟看向窗外的老槐树:「树开叶了呢。」
「喔?今年比较早。」京凯欢快了些:「上周我说想吃老店豆浆,你记得吗?」
秦伟看了看备忘录。
咸豆浆,加蛋,要辣。还有一行小字:别又找错店。
「记了。」
「真的假的?」
「写在备忘录。」
京凯笑了一下。
然後声音柔和下来:「昨晚梦到楼顶。我还是吓得没办法动。」
秦伟没问细节。
风丶铁门丶爬安全栅栏的声音,还有底下那片空洞。
他清楚得很。
秦伟终於开口:「在梦里,你後来有去一楼找我吗?」
电话那头静了很久。
久到秦伟以为断线了。
「当然有。」京凯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去找你了。」
秦伟闭上眼。
「今晚我尽量把病人提早看完,」秦伟说:「带你去吃豆浆。」
「你不会再搞错店吧?」
「导航坏了。」
「骗人。」
秦伟低声笑了。
嘴角真正地扬起来,眉头都松了。
切了电话,他锁上车门,朝医院走去;脚步稳健,背脊笔直。
老槐树的新叶在阳光中摇曳,缓缓搂住整个春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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