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遇 失控(1 / 2)
第184章 再遇 失控
碉房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晨光先挤了进来。
高原的日头初升,光里尚带着薄霜,落在脸上,不见炽烈,反倒添了几分清凉的醒意。
寨中炊烟已起,夹着草料与牛羊膻气,那是这片高原独有的气息,粗砺,却鲜活。
姜锐背斜负着铜箍棍,信步走出,沿着那条踩得结实的土路缓缓而下。
路上遇着的羌人,不论老幼,远远看见他,皆停下脚步,抚胸躬身。
目光里,有敬畏,有好奇,最后都收束成几分小心翼翼的恭顺。
姜锐只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心底却不觉叹了一声。
当初初入羌地,走到哪个部族,迎面不是冷眼便是疑忌,犹如这高原无处不在的寒风,吹得骨缝都生硬发僵。
初至这白马部时,光景亦无二致。
直到那一日,凭着阿爷所赐的旧符,去后山拜见了那尊「镇族神鹰」……
一夜之间,风向便转了。
昔日视他如无物的羌人,如今却恭敬得如见活佛。
姜锐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知是自嘲,抑或感慨。
在这片羌地深处,这等神兽,竟真是比什麽王法丶什麽道理,都要管用得多。
通往神庙的路,这两月里,姜锐不知在心里走过多少遭。
自那日匆匆一晤后,他几番递话,想再见一见那尊「神鹰」,却都似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回音。
直到今晨,才终于等来一纸简讯,寥寥四字:神鹰召见。
领路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羌人祭师,面皮黝黑,神情肃然,脚步稳如山石。
一路无话。
后山神庙的入口,并无甚出奇。
可越往里走,便越能觉出一种不容轻亵的清净来。
不见亭台楼阁,不见金玉雕饰,一草一木,一石一径,却都被人打理得极尽妥帖,仿佛连风声都带了几分肃穆。
行至一处庙外开阔之地,祭师停下了脚步。
场中跪伏着黑压压数十名羌人,或缠着血迹斑斑的布带,或面色枯槁,气息将绝。
他们低着头,口中喃喃,神情虔诚得似把生死都舍了。
祭师对此却神色如常,只转身对姜锐一揖,做个「请」的手势,引他往更深处走去。
石廊不长,却极幽深。
脚步声在其中微微回荡,仿佛连外头的日光与喧嚣,都被隔绝在廊外。
走至尽头,祭师于门前驻足,默然一礼,复又侧身,让出道路。
姜锐心中有数,独自推门而入。
石室宽阔,空阔得几乎能回声。
正中立着一尊黑鹰石像,双翼微张,似要振空而去,神情森然。
而在那雕像之下,一方巢穴中,盘踞着一道漆黑的身影。
正是那只「神鹰」。
两月未见,它的气象已是判若两人。
先前阴邪乱涌丶勉力支撑的模样已不复存,眼下气息内敛,羽翼乌亮光洁。
那股阴邪之气收敛得极好,若非亲眼见过,怕是谁都难把它与那头狰狞的邪物联在一处。
神鹰听得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姜锐身上。
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那模样,不似对外客,却也拘着几分长辈的礼数。
姜锐心下有数,快步上前,俯身一揖,口中唤道:
「黑叔。」
这是爹爹在信里特意叮嘱过的称呼。
大黑当年与父亲并肩鏖战,更曾在险境里救过性命,这份恩情,姜家从未忘。
这一声「叔」,他唤得并不勉强,反倒心甘情愿。
神鹰听见,眼底那点审视的矜持,便悄然消褪了几分。
嘴角似若有若无牵了一下,竟透出几分受用之色。
「来了便好。」它开口,声音平缓,抬翅一指,「坐。」
态度,比方才近了几分。
石室里陈设寥寥,只一张石桌,两只石凳,更显空旷冷清。
终究还是姜锐先破了沉默。
他坐得笔直,神情平和,语气带着晚辈应有的恭谨:
「黑叔,上次奉上的那篇《万羽化凰决》,不知……可曾助您一臂之力?」
所谓《万羽化凰决》,正是调禽法中,禽类吐纳的调息之术。
只是爹爹来信叮嘱,换个唬人的名头,听起来更有些分量。
上首的大黑,神情却在这一瞬,微不可察地滞了一滞。
片刻后,方才缓缓开口,目光不自觉地掠过身后那尊黑鹰石像,仿佛要从自己那副冷硬的石相上寻些底气:
「部族俗务,纷繁无暇……那法决玄奥难明,近来实在未得暇细参。」
话音里比先前多了半分滞涩,不似真个无暇,倒像有句话梗在喉头,不好说出口。
姜锐听罢,那张尚带几分青涩的脸,忽地亮了起来,像找着知音般连连点头:
「黑叔说得极是!那法决本就古怪,我瞧来也是半懂不懂。」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里满是真诚,并无半点试探:
「不过,这下倒正合适。」
眼角一闪,似是想到了什麽极妙的主意,整个人都透出几分光彩来:
「可请阿爷,亲自替黑叔解一解。」
话音才落,石室中本就清冷的气息,像又被人抽走几分暖意。
大黑端坐如常,可眼底那分审度与从容,已收敛得乾乾净净。
「你说……」
它开口时,声线还算镇定:
「你阿爷……也来了?」
话未竟,那双如墨玉般的羽翼,便轻轻一振,不着痕迹。
一缕极细的震动,自翼端漾开,宛若涟漪。
石室后方,与山壁浑然一体的暗门无声滑启。
随即,一队裘袍华美的羌人鱼贯而入,脚步轻若无声,竟不带起半点尘土。
不过转瞬工夫,紫檀雕花的长案,错金的博山炉,织锦铺就的软垫,乃至一扇绘着雪岭鹰隼的屏风,便次第陈设停当。
炉火里袅袅生烟,香气氤氲,将山石间的冷意与肃杀,洗得乾净。
更有数名羌女,腰身纤柔,手捧银壶玉盏,提着鲜果蜜饯,莲步轻移,悄然立于案侧,垂首敛目,宛如画卷。
顷刻之间,那空旷简朴的石室,竟凭空生出了几分王帐的富丽与威严。
先前仓促生出的惊疑,已被这场排布掩得无影。
大黑整了整羽翼,姿态悠然,仿佛方才的清冷石壁只是错觉,此刻的铺陈,才是待客的本色。
片刻后,它不知从何处取来一袭五彩羽披,随手一搭在肩,那股神祇的威势便厚重几分。
待气象稳住,大黑这才斜睨身畔的侍女,淡淡一声:
「去迎贵客。」
那几个羌女正欲应声而出,姜锐忙不迭摆手,抢先开口。
「黑叔误会了。」
他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像是怕搅了人家的体面,语声温和,颇见小心。
「阿爷日理万机,这回并未亲身到此。」
言罢,也不多赘言,径自自怀里取出一张玉扣符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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