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简在帝心(1 / 2)
第855章 简在帝心
会客厅的大门缓缓打开时,正厅的灯盏尚未全部熄灭,窗外清晨的雾光像轻纱覆在宫墙上,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未褪的寒意。
刚刚洗漱完成的肯特公爵夫人,裹着件深紫色的晨袍,耳垂边垂下一枚橄榄石耳坠,她的发髻已然挽起,只是鬓角微微散乱,看得出,她来的很匆忙。
她的神色镇定,目光平静,面容之上看不出什麽疲惫神情,仿佛什麽事都不曾惊扰到肯辛顿的日常秩序。
可亚瑟知道,公爵夫人的这种从容不过是装出来的。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那些手心全是汗,却还要摘帽行礼的人。
那些脚步打颤,却还要坚持走过红毯的人。
在牧师面前双膝发软,却还要讲「自己的灵魂已经准备好奔赴天国」的人。
肯特公爵夫人走进会客厅时并未放慢脚步,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促,看起来就像是循着日常社交名单,要在晨间小憩前履行一场常规的交际义务。
「冕下,侯爵阁下。」她微微颔首致意:「请恕我未能及时迎接。」
末了,她还补充了一句:「德丽娜还在更衣,莱岑已经去唤她了。」
坎特伯雷大主教与康宁汉姆侯爵先后回礼:「殿下不必多礼,我们来得也确实仓促。」
公爵夫人走到椅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指尖轻轻拂了拂坐垫,看起来像是在拂去一层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像是在斟酌什麽不宜出口的念头。
「请恕我唐突,国王陛下……是在何时辞世的?」
「凌晨两点十二分。」康宁汉姆的回答极其克制:「王后与大主教在侧,诸项封缄与文件处理均已完成。」
「我明白了。」她轻轻点头,像是在确认一个迟早会来的消息。
没有悲伤,没有宽慰,只有一种短促的静默。
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站在廊柱边的康罗伊。
那是她在十八年英国宫廷生活中养成的本能。
面对失控的局势,她习惯于望向康罗伊,习惯于让他开口,让他提出方案丶话术和章程。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康罗伊总能恰到好处地在她沉默之后给出恰到好处的回答。
然而这一次,公爵夫人却失算了。
康罗伊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他原本站在廊柱与窗帘之间的阴影里,像一尊蒙尘的雕像,但当他意识到来自公爵夫人熟悉的召唤时,身体便不自觉地前倾了半寸,喉结微微一动,像是正酝酿着什麽开场的句子。
他曾无数次在这种沉默中为肯特公爵夫人开口,从为肯辛顿宫争取预算的演讲,到维多利亚的课程安排,再到为了王储出行排场与圣詹姆士宫的争吵。
他擅长在公爵夫人犹豫的沉吟后接上合宜的用词,将尴尬转化为策略,将突发情况变成自己手中的筹码。
此刻,他几乎本能地想要再来一次。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准备从「殿下忧心过度」或「此时应以平稳为重」之类的套话开口,可他话未出口,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亚瑟没有说话。
他站在壁炉旁,距离康罗伊不过五步之遥,身形笔挺,左手轻搭在手套扣带上,眼神却仿佛越过整座会客厅丶越过大主教和侯爵的站位,径直刺入康罗伊的瞳孔。
那眼神里没有明显的怒气,也没有叫人指认得出的敌意。
它甚至谈不上是注视,更像是一种提示。
不需要声音的提醒,不需要动作的威胁,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明白:
此刻,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康罗伊胸口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
他不是没见过被告席上的审视,也不是没在议会走廊里听到过私下的冷语讽刺,可他从未在这样一个无声的场合里,被一个年轻得可怕的骑士,仅仅靠一个眼神,就堵住了全部退路。
他很想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可他知道,那只会让他更难堪。
他当然可以强行开口,但他也明白,这句话只要一出口,便是把自己钉在新政权的对立面上。
他权衡了一瞬。
仅仅一瞬。
下一刻,他的喉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手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半寸,他站直了身体,又悄然退回阴影,躲进了肯特公爵夫人看不清他面容的角落。
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张嘴,只是微微偏过脸,像是要重新审视墙上的挂锺。
那一瞬,亚瑟同样收回了目光。
他甚至没有改变站姿,只是轻轻将左手移至背后,重新合于右手手腕之上。
空气中一切恢复了平静。
康宁汉姆没有看康罗伊,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誊清的名单,语气平缓而直接:「威廉陛下并未留下口谕。王室财物已经按例封存,内务部已派员前往温莎善后。枢密院通知书正在草拟,九点钟之前将会送达上议院,陛下驾崩的正式公告也将在同一时间对外发表。」
公爵夫人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
那动作极轻,却仍被亚瑟看在眼里。
她没有出声,但她站得更直了些。
她还想等,等康罗伊能挤出一个建议丶一个词丶哪怕一句含糊的开场白。
那种可以顺势说成「公主年幼」「国事纷繁」的委婉提法,一句历史上无数摄政者曾藉此上台的话。
可康罗伊还是没说话。
他的眼神始终避着亚瑟。
因为他知道亚瑟一直在盯着他。
康罗伊退得悄无声息。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让肯特公爵夫人明白——这一次,康罗伊帮不了她。
会客厅的气氛再次陷入短暂的凝滞,就像上紧发条的摆钟悬在空中,却再也等不到下一次摆动。
门口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
那是丝拖鞋踩在瓷砖与地毯之间的细碎声响,柔软而清晰。
所有人都听到了。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光线便先一步渗了进来。
那是一道不甚明亮的晨光,从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棂中斜斜地洒进来,透过半空中未散的尘埃,仿佛一条静默无声的纱带,铺到了会客厅的地毯上。
随后,一道轻盈的身影缓缓越过光束,踏入厅中。
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公主。
她来了。
她穿着一袭缀有白边的海蓝色晨袍,披着一件灰白的薄披肩,鬓发梳得整齐,只以一枚伯母阿德莱德王后赠予的珍珠发夹别在耳后。她显然是被仓促唤醒的,但步态却异常安稳,眼神里不见半分惊慌,甚至连困意都不曾停留。
她像是早已预见了这一刻。
维多利亚在门口顿了片刻,目光环视屋内,依次掠过坎特伯雷大主教丶康宁汉姆侯爵,再落在母亲身上。
她并没有说话,而肯特公爵夫人也没有迎上前去,而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与她对视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既不是怜爱,也不是高兴,更不是伤感,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和疏离。
维多利亚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缓缓转向亚瑟。
亚瑟站在壁炉旁,依旧一言不发,他沉静的像一口井,既不热切,也不闪躲,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该走到那个位置上了。」
紧接着,亚瑟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按在御赐佩剑的护手上,缓缓俯首,半跪在地。
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康宁汉姆侯爵也如梦初醒般的随之行屈膝半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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