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狮子吼(1 / 2)
第771章 狮子吼
赢的轻松,也赢的无味。
没有预计之中的挣扎,反抗,无意义的愤怒,小丑一样的争辩……
角斗场里的角斗士没有咆哮的向狮子冲过去,也没有崩溃的转身逃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说的好」,面对蓄力已久,咆哮着冲向他的狮子,就这麽简简单单的丢掉了手里的刀。
「想要体面的逃下场麽?」
崔小明抓住了顾为经此刻的想法。
倒是有些小聪明。
对面的年轻人意识到了这是他注定会输的辩论,发现了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胜算。
既然不可能赢。
于是,立刻便选择了最不失风度的退场方式……只是——
未免有点太不失风度了一些。
那句「说的好」,宁静的不像是失败的角斗者跪在地上,亲吻康茂德皮靴上的泥土,双手献上自己的短刀以请求宽恕与怜悯。
反倒有一种老教授面对一场不错的毕业答辩后,给予肯定短评的感觉。
他还没有能够完全刺破顾为经身上的那层伪装的保护色。
如果这是轮椅上的安娜小姐,对他所说的好,关于吴冠中绘画技法的见解,她不如自己。
崔小明会幸福的仿佛要立刻昏过去。
换成顾为经来说这话?
他配麽。
是的,顾为经连夸自己说的好,都不配说,他真的一下子就听懂了刚刚的那些艺术精髓麽?至于他的艺术见解不如自己?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崔小明自出生起,自他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画笔起,就在这条道路上摸索着前行,而今已有了超过二十年。
顾为经才在融合画的领域里,练了几年?
他一段话二十年的功力,对方要拿什麽挡。
再说。
顾为经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一点。
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是互相抢饭吃的零和博弈。
这场角逐,可不是一方丢掉手里的短刀就能结束的。
就算角斗士跪地亲康茂德的鞋尖,是否愿意宽恕对方,也要看皇帝陛下本人的兴致。
他可以逃,可以跑,可以狼狈的离开。
但随便一句「讲的好」,就想结束这场对话——不行。
崔小明要的可不光是一个「对于吴冠中作品技法的见解,我不如你」。
见解是知识,知识是可以学的。
他要的是顾为经承认,让伊莲娜小姐听见,「我这个人不如你」或者「我的画法不如你的画法」,至少是「我的画不如你的画」才行。
不过,对方还有一点脑子,这种话肯定是不会明说的。
但他得逼顾为经表现出来。
至少。
也得逼顾为经享受到昨天他所经历的那种在众人面前,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也来,不知该如何进退,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尴尬的苦痛才可以。
「不如我?」
「谢谢,但这不是仅仅关于对于吴冠中作品见解的问题,这是关于绘画道路的问题。」
「为经,我明白。你想要用画面的技法去弥补这种割裂,但做的再努力,早在你在画布之上路下笔前,绘画风格定死了,绘画的骨架也被事先定死了。」
崔小明上前一步。
他步步紧逼。
「用不对的方法画融合画,做的再好也只能是表面文章。」
「仿佛一只摔成两瓣的瓷碗。后期你想用精巧的技法请巧手匠人去弥和在一起,表面看上去也许被粘成了一只,也许外人不容易察觉出来。但你的心永远知道,它是裂的。」
崔小明继续出他完美的诛心之言。
「我说的对麽?」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顾为经的画法当然还有不够圆润丰满的地方,这是事实。
顾为经自己能感觉出来,评委能够感受出来,同样为专业人士,在类似的道路上进取多年的崔小明,也能感受出来。
然而。
他是顾为经,没谈自己。
论到画法的成熟度。
顾为经的作品可比崔小明的作品,要高上不少的。
那种画面里的割裂感,崔小明的《新·三身佛》也要比顾为经的画,浓上不止一个档次。
顾为经的画上风格的些许差异,淡的像是云雾和云雾之间层迭的缝隙。
崔小明的那种国画与油画之间笔触转圜的滞涩,却是云雾和蓝天之间的色泽差异。
所以。
崔小明就说他的画「心是裂的」,这话不是说给顾为经听的,而是借刚刚他纵论吴冠中作品风格的威势,说给游客或者评论家听的。
恰如关于皇帝新衣的童话。
聪明的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身上的衣服有多麽漂亮。
聪明的人也都能看出来,顾为经画的再好,画的再漂亮,也是裂的,也是等而下之的东西。
与之相对的。
崔小明的画虽然是裂的,可他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所以他自应当「大道可期」。
「很有趣的见解。」
顾为经点点头,他的下巴微微下沉,又向着左侧滑去,由点头变为了摇头。
「你的心知道它是裂的……崔先生。我喜欢你的这个修辞。」这是年轻人第一次面对崔小明的责问,给出自己明确的回答。
他的声音也变得洪亮了起来。
「但我不太能同意你的观点。」
崔小明腹中嘻笑。
关于个人职业前途的问题上,顾为经若是会这麽轻易的认输就有鬼了。
可他不认输,又能怎麽办呢?
他不同意,有用麽。
崔小明才不怕顾为经反抗,他只怕顾为经连反唇相讥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实在太无趣了。
不过。
顾为经的绘画水平确实不低,崔小明自负而自大。
他能为了探听情报而笑脸相迎,此刻明知自己必赢,却也不给顾为经胡搅蛮缠与他「贴身肉搏」的提一些普通人听不懂的云里雾里的高概念混淆视听的机会。
崔小明继续搬出了吴冠中,准备借势,希望用前辈大师的威势和成就,直接杀死比赛。
他和崔小明比画,有输有赢。
他和吴冠中比艺术见解,他怎麽能赢。
「吴冠中先生的中西结合式的绘画作品,几乎完全以点丶线丶面为绘画的最基础表现形式,把复杂的艺术形象丶精妙的艺术细节升华成精炼的艺术形象……用最基本的艺术元素,构建画面的深度……就是这种点丶线与面的运用,使得画面充满了生动的气息……」
崔小明上前了一步。
他说话间走到了特别展台的中心展台面前,用手掌指向基座上的油画,语气充满了赞叹。
「为经,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有所迷茫,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我们两个人的绘画风格相近,你比我年轻一些,我稍微更有一些经验,所以,看了你的画之后,我更担心你在错误的路途上虚掷了光阴。」
他语气清淡又自信,宛如在点话迷途的羔羊。
「我承认你的技法很好。」
「但技法是有限的,技法是重复的。若说技法,卡拉瓦乔丶伦勃朗丶贝尼尼丶透纳丶顾恺之,张僧繇,吴道子,曹仲达,黄公望,王维……十九世纪以前的大师们,就已然早就把技法玩到了极处,后代的画家们如何画,也不过只是重复的发明轮子而已。现代艺术应该求新丶求变丶求风格之上的突破。」
「这才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东西。」
「如果你有困惑,这种时候,不妨谦恭一些,看看那些真正的大师们是怎麽做的。我崔小明对你说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为经你自然可以不听,不信,不理。当成耳旁之风不去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崔小明猛然原地转过身。
从见面初时,就始终萦绕在脸上的笑容,在一刻褪的乾乾净净。
他面色庄重严肃,仿佛斗士在拔刀出鞘,发出霸道十足的一记重斩的同时,用眼神「钉」住对方。
又似佛门高僧做那指破迷障的当头一棒,降福妖魔。
「可若是这番话是吴冠中先生对你说,是前辈大师对你讲的。是一幅能够独占一个特别展厅的大作,他用画笔告诉你的。」
「在这里,看着游客芸芸从我们身边过,看着这些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只为一睹这样的一幅画。我们难道不更应该有谦恭之心麽。为经,你怎麽可以听不进去?」
完美。
崔小明简简单单的一句「站在特别展厅之中,站在被来来往往的世界游客所包裹的中心展台旁边,难道我们不更应该有敬畏之心」的喝问,便早已胜过了成百上千句无意义的废话,为这场争论彻底的画上了句号。
面对这样的指责,面对崔小明早已精心准备好了的陷阱,面对他所打出的不给顾为经任何逃避空间的正面「倾力一击」。
顾为经没有选择。
他嗯嗯啊啊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输了。
他装作大度的模样,继续用说的好丶说的棒丶说的呱呱叫,他也输了。
顾为经转身离开,选择逃跑?
他更是输了个彻彻底底。
顾为经唯一的选择,就是正面把这番话接下来,把崔小明的责问挡住,用自己的道理,「格挡」开崔小明的道理。
但他怎麽能做到呢?
用中二漫画式的方式来形容——
崔小明的这一击,不是他自己打出来的。而是他事先布好了「大阵」,引动了前辈的「真魂」,借用了身后吴冠中作品的威势,借用了这整间狮城双年展和新加坡国立美术馆合作的特别展厅的威势,引动天地共鸣,打出来的。
才有这般力劈华山的凌厉气势。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