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觐见(1 / 2)
第767章 觐见
凌晨。
漆黑的大辇行过皇城,扈从两千八百玄甲,南衙百官都见到了这一幕,听见动静的青袍朱紫们掀帘走出来,然后每一个都沉默不语。
除了禁军之外,多少年来,这里头次出现第二种甲色。
官员们比百姓要敏感许多,有些提前已知这位赴京的消息,有些不曾知晓,但震撼过后很快就确知了这条长队的身份,而后再次震惊。
中原没有这样的甲,南方也没有这样的甲,它色泽漆黑,只有在雪天冰地上才显得鲜明,它沉重狰狞,比寻常铠甲厚重一倍有馀,而且尖锐可怖,多有棱角刺爪。
这种铠甲和人作战不会太方便,但它会令甲士像个沉重的刺猬一样,使得某种更大的东西对其无处下手,难以杀死。
北疆的甲。
这条长龙也没有在意他们的意思,它沉重而静默,就此穿过了皇城,而后在城门之下列队,成一片锋冷的戟林,那座山一样的大辇停下来了,一道背影从上面走了下来。
众臣面面相看,照理说觐见亲王应当行礼,但这位燕王却没有回身看南衙一眼的意思,他立在辇前,抬头望了一会儿宫城的门,而后就一人未带,径直走了进去。
直到南衙诸署间响起一道木声:「政务繁忙,都回去办公吧。」
众人一惊,瞧见元照那身紫衣,匆匆一礼,转身回衙去了。
雍北有一张冰冷无情的脸。
但不是屈忻或颜非卿一样的寡淡,他的冰冷很浓烈,仿佛要冻掉每一双望来的眼睛。两条眉毛末端上吊,拉出一种凶冷残酷之气。其馀的地方他与雍戟极为相似,深刻冷峻的面容,只是更被风霜摧折,粗糙而成熟许多。
他穿着燕王冠冕,顶冠佩剑,一丝不苟,走进宫门时,大监已在门前迎候。
内侍重重,宫女列队。
雍北什麽都没看,也没听大监在身前低头说什麽,他立在这座宫门之前,抬眸望去几个熟悉的方向,只见样子大都更迭,春日里的花草都变了颜色和种类,不知如今是谁的口味。
兴许是李家那个娘们。
「……燕王殿下可先往——」
雍北抬手推开了他,按剑迈步向前,大监言语骤停,所有内侍都僵直了身体,低着头的不敢抬起来。
自前夜知晓这队车驾接近神京后,皇后殿下一天一夜接近不眠不休地紧急准备,内仆局每个人都忙碌得连轴转。
本朝确实不曾有这样的先例,至少李从凤登位之后,这位大唐唯一的异姓王从未进入过神京,她也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忽然而至。
翻找礼制,追溯祖例,这种敏感之事,每一处细节都不可错漏。其实最可参考的应是二十三年之前,那个女人还在时的旧例,那时候燕王不吝入京,起居注上记载就足有八次。
但那确实是个野女人,异姓王入宫面圣数次,几乎没有定下任何可遵循的成例,大多时候甚至没有值得记录的迎接,许多次她自己就不在宫中。
李从凤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填补了这份空白,使得每处流程都得体而恰当,每处安排都有条文可以依凭。
当年封赏时赐剑履上殿丶入朝不拜,李从凤知晓这位的凶名,尽量小心地避免了一切可能触犯他的细节,并且保有了麟血天家的威严。
以二十岁初登临后位数年,后宫中没有一人能翻起波浪,这位李家嫡长的手段和眼光一直都是头筹拔筹。
今晨她就遣内官将觐见流程快马奉去了王府车驾,然而始终没有回信。
直到这时候,才应当知道这位燕王是什麽意思。
他全然无视了这一切。
雍北按剑向前,将丹凤门抛在身后,当他离开这座巍峨城门的阴影时,回头仰望了一眼,看向某一处女墙,定定瞧了一会儿。
然后他回过头,还是那张凶冷的脸,面前是一片极其辽阔丶令人震撼的巨大空旷,这是群臣上朝的朝场,也是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天,两支军队最后厮杀的战场,雍北好像闻到了一些铁锈的味道,也听到了一些厮杀。
他抬起头来,在遥遥那段的尽头,金色的宫殿伫立着,白色的天光刚刚亮在它的身后。
他直视着那座宫殿向前走去,自然无人敢拦他,他眼中也没有任何人,整片广场上就只有这一道身影穿过。
登上龙尾道,又有内侍微颤着奉来仪仗,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低头登阶,来到这座宫殿就如来到早已熟知的故地,雍北还记得自己二十七年前从丹凤门顶一跃而下时,是踩在现下的哪一级台阶。
早都已修补得没有丝毫痕迹,年岁又在上面打磨出了新的旧貌。
这时候雍北意识到那种捉不住却始终笼罩的别样之感是什麽了——这宫里有股冰冷的死寂。
他没有停步,径自登顶,进入了含元殿,没有理会内侍们顶俸的洗手沐面之礼。
全都是死寂的一部分。
然后他穿过含元殿,过了宣政门,又笔直地穿过中朝庭院,再登入宣政殿,过了紫宸门……自始至终没有减慢一丝一毫脚步。
这样一言不发地前行本应激起一些恐慌了,禁军应当守住道路,大监应当提醒呵斥,但当众人发现皇帝也没有依制坐在宣政殿接见的时候,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内宫一切应问皇后,但皇后听罢只有一线紧抿的唇。
雍北面无表情地登上紫宸殿,然后又穿过,向后而去,来到一方安静无人的园圃。
这里的花色与种类终于令雍北感到熟悉了,水仙铺在塘里,香气飘在岸上。春日青嫩的草上,黄袍的男人正坐在案前。
他没有着正装,也没有洗沐,头发就随意挽着,赤足,案上放着一壶酒。低头看着手上的一支碧箫。
周围一人也无。
雍北没有看花也没有看酒,他按剑走上前去,直到一丈以内。
然后低下头,双膝重重跪倒,头触地面,拜于木案之下:「末将雍北,觐见吾皇陛下!」
李曜抬起头来,温声道:「平身吧,雍。」
雍北直起身体,双膝却没从地上离开,他望着对案那张乾净的脸,许久,低声:「陛下,久别了。」
「轻裾从前讲,有种鬼受执念牵系,永远不能离开某处地方。我不离神京,你不离北疆,咱们也都是大唐的地缚灵。」大概十年老臣,也见不到这位唐皇这样温淡的笑,他将箫搁在案上,「且坐吧。」
雍北从地上站起来,没有理会膝上的泥,在案前盘腿坐下。然后提起酒壶,为二人都斟上了酒。
李曜似乎仰头望着柳条:「北荒近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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