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官家,你为何造反?(2 / 2)
范纯仁要想打破这一局面,从太后党羽手中夺回权力,就必须直面这些在朝中根深蒂固的势力,稍有不慎,便可能被他们联手打压,功亏一篑。
再者,变法之争遗留下的党争积弊严重。
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朝堂分裂为新旧两党,此后多年,党争不断,积怨日深。范纯仁虽心怀社稷,试图超越党争,以国家大义为重团结各方,可现实却异常残酷。
旧党成员对新党馀孽成见极深,哪怕赵煦有意重新启用部分曾支持变法丶颇具才能之人来革新朝政,推动西北边事应对,旧党势力也会出于党派立场极力反对。
范纯仁既要劝说旧党放下成见,又要安抚新党,让他们为赵煦所用,调和两党矛盾谈何容易,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发朝堂新一轮的激烈冲突,使局势更加混乱。
范纯仁虽为范仲淹之子,自身也颇具威望,但在联络朝中势力时,仍遭遇诸多阻碍。
部分官员因畏惧太后权势,即便内心认同赵煦亲政的必要性,也不敢公然表态支持。
有的地方官员虽为范氏门生故吏,可在权衡自身仕途与参与这场权力博弈的风险后,态度暧昧不明,未必肯全身心投入。
更有甚者,被太后党羽威逼利诱,倒戈相向,给自己传递虚假消息,扰乱部署。
而且,时间紧迫,容不得有丝毫懈怠。
而今日之作为本就要在极短时间内,将各方势力串联起来,统一思想,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丶能在早朝上逼迫太后撤帘的方案,这无疑是巨大挑战。
今日之过程,任何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计划败露,不仅无法助力赵煦亲政,还可能让赵煦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甚至危及自身及支持者的性命。
文德殿内,铜鹤炉中袅袅升腾的龙涎香,不知何时竟裹上了丝丝缕缕的硫磺味,无端添了几分肃杀之感。
范纯仁双手紧紧攥着边报,因用力过度,指节早已泛白,仿若要将手中这薄薄的羊皮纸嵌入掌心。
羊皮纸的边角处,暗红色的血渍赫然在目,那是戍边士卒浴血奋战时溅上的,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透着骇人的气息。
范纯仁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龙椅方向,声音虽沉稳,却难掩其中的悲怆:「启奏陛下,环庆路急报,静塞军三日前悍然攻破金明寨,守将折可寻率部殊死抵抗,力战殉国。
如今,苏逆铁骑如汹涌潮水,已直抵洛水南岸,形势危如累卵!」
他的话音刚落,垂帘之后,珠帘便如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晃动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呈上来。」高太后焦急的声音从帘后传出。
梁惟简赶紧下来接过范纯仁手中奏摺,转身快速呈上。
珠帘之后,高太后身着凤纹翟衣急急起身,宽大的衣袖扫过鎏金铜钩,玉簪上的东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折可寻乃是折家儿郎,世代忠良!」
王岩叟身为谏官,性子本就刚直,此时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甩动袍袖,那绣着獬豸补子的衣袖如同一把利刃,竟将案头的印泥扫落在地,殷红的印泥在青砖上洇开,恰似一片鲜血。
他双手高高举起笏板,直指垂帘,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太后当机立断,速调泾原军星夜驰援,再命……」
「够了!」
赵煦大步流星地跨下蟠龙阶,口中喝道。
他身着玄色龙袍,靴底重重地碾过御道金砖,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
顿时百官的震动在殿内蔓延开来,丹墀下的文武百官们袍角轻颤,前排官员腰间悬挂的鱼符相互碰撞,发出一连串的叮当作响,仿佛是命运倒计时的钟声。
赵煦这一声怒吼,仿若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将王岩叟的话语截断。
他手中的黄麻奏疏被重重地拍在丹墀中央,原本清晰的「请亲政」三字,因用力过猛被压出了褶皱,字迹都显得有些模糊。
少年帝王的龙纹袍角随风飘动,扫过汉白玉螭首,他目光如炬,直视垂帘,高声怒斥:「西北烽火熊熊,燃遍边疆,百姓生灵涂炭,战士浴血沙场!
而后宫批阅的红笺之上,却满是裁撤边军的旨意,如此作为,置社稷安危于何地?置天下苍生又于何地?这,岂是祖宗家法所倡导?」
言罢,他怒不可遏,突然伸手抓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用尽全身力气,轰然砸向御案。
只听「哐当」一声巨响,御案上的笔墨纸砚纷纷震落,青铜镇纸在青砖地面上滚动了几圈,才停了下来,馀音在寂静的大殿内久久回荡。
刹那间,殿内死寂一片,仿若坟茔般安静,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范纯仁只觉手中的玉带扣狠狠硌进掌心,生疼生疼,檀木笏板在手中也微微发烫,不知是被掌心的汗水浸湿,还是因这紧张到极点的气氛所致。
他咬咬牙,跨出班列,这一步迈得极重,朝靴竟将脚边的笏板架重重踢翻。
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三十六个象牙笏板如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有的断成两截,有的滚落在官员们的脚边。
范纯仁挺直腰杆,声若洪钟:「臣等恳请陛下亲政!」
这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喊声,在蟠龙藻井间不断回荡,仿若滚滚雷鸣。
他身后的二十三名御史,闻言齐刷刷地摘下头上的獬豸冠。
晨光从殿外透进来,洒在他们的素白发髻上,竟似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
最前排的老御史,头巾因动作过大滑落下来,露出头顶那道触目惊心的旧疤,那是他往昔为谏言而被杖责留下的印记,此刻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醒目。
高太后听闻此言,扶着龙纹金漆屏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都泛出了青白之色。
她手腕上的东珠手串不堪重负,「啪」的一声应声而断。
浑圆的珍珠如脱缰的野马,纷纷滚落,在丹墀上肆意滚动,有一颗正巧停在了赵煦的靴前。
高太后此时已慌了神,却仍强作镇定,扯着嗓子喊道:「岑启衡!」
她的喊声穿透三重垂帘,在殿内回响:「速带禁军清君侧,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太后!」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殿门轰然洞开。
岑启衡身披玄甲,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因用力过猛,玄甲竟将门上的铜钉撞落数枚。
他手中的陌刀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寒光闪闪,仿若一道闪电。
他身后,三百禁军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入,甲叶相互撞击,发出如海浪般的声响。
他们手中长枪的红缨随风舞动,如同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迅速扫过廊庑。
那些试图阻拦的内臣们,被这股强大的气势吓得惊慌失措,纷纷避让,慌乱间撞翻了一旁的鎏金宫灯,宫灯倒地,灯火熄灭,一缕缕黑烟缓缓升起。
岑启衡昂首挺胸,高声说道:「殿前司已遵陛下旨意,戍卫宫禁。」
说罢,他翻转手中的鱼符,青铜质地的鱼符与赵煦袖中滑出的半块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碰撞声清脆响亮,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仿若宣告着权力的交接。
王岩叟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手中的谏章悄然滑落,散落在珍珠堆里。
他目光呆滞,死死盯着岑启衡腰间新换的狻猊纹佩,后颈处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猛然想起,三日前慈寿宫莫名失踪的八名内臣,可不正是负责查验禁军符印的吗?
想到此处,他只觉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高太后此时也已乱了阵脚,翟衣下摆扫过满地东珠,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身旁的女官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她头上凤冠上的九翬四凤,也随着她的颤抖而不停晃动,金箔制成的尾羽簌簌掉落,散落在地,仿佛预示着她的权势如这尾羽般,即将消逝。
「陛下春秋正盛!」范纯仁抓住时机,再次高声呼喊。
他双手高高举起笏板,直指殿外猎猎飘动的龙旗,袍袖一挥,将案头的《垂帘仪制》扫落在地。
「当年仁宗十四岁亲政,大展宏图,开创盛世;
英宗即位即裁撤后宫干政,重振朝纲!
如今陛下圣明,理应总揽乾纲,带领我大宋走向昌盛!」
他身后的御史们纷纷响应,齐声高呼,声浪如汹涌的波涛,掀得梁间蟠龙藻井的金箔如雪片般纷纷扬扬飘落,有几片正巧落在高太后那颤抖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眼神中满是惊愕与不甘。
她没有想过,她竟要以这般屈辱的方式结束她的执政,这比当年姑母曹太后被韩琦那厮强行撤帘还要屈辱,毕竟那是私下,而这却是当着朝廷百官!
这是造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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