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2 / 2)
严川道:“我家族有个叔父之前就在大会堂干过,那都是二十年前了,那时候大会堂里的嫡系厨师还没培养成熟,要举行一次大型国宴,就过来帮忙。后来在全国选调了一批来培养嫡系部队,也就用不着外面的人了。”
旁边的岳田涛却笑了,指着他身边北京饭店的大厨道:“以前人民大会堂还没建之前,国宴都是他们饭店办的。”
这么说着话,大家倒是放松了许多,这时候,他们又要重新入场,等着评委们宣布成绩了。
再回去中央大厅,那气氛就有些不一样了,大家屏息等待。
在场一共八十三名厨师,红案四十六名,白案三十七名,头一道的冷荤摆盘是红案的比拼,所以一共要出四十六道菜的成绩,出成绩的时候,是按照序号来的,一道一道地报菜名,然后分别报分数,分数是按照菜名、造型、营养、味感以及造型创意等数个小项分别评分,这也是为什么评分耗时这么长时间。
每一道菜都是先念编号,之后念菜名,说分数,然后略作点评,分数一个个地出来,有人七点几分,有人八点几分,个别的也有九分多的,最高的一个目前是九点三分,是旁边丰泽园的严川,他显然便有些轻松了,脸上也挂了笑意。
这个时候,就听到了号码牌二十二号,顾舜华一听到,便知道这是陆问樵的了,他们距离近,号码牌也都差不多挨着。
陆问樵做的是锦鸡,这锦鸡,评价提到,说造型奇特,用料多达九样,营养丰富,刀功精湛,笔法甚至有着八大山人拟人化的气息,最后综合评分是九点四分。
这九点四分一出,全场都有些骚动,不少人鼓掌,大家纷纷往陆问樵这里看过来。
九点四分,这是全场最高分了。
陆问樵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背,做得更加端正了。
顾舜华听到这个,心就有些凉了。
她的号码牌是二十六号,二十六号,只隔了四个号码牌,陆问樵的叫锦鸡,而她的叫破晓,从创意上来说,大差不差的,技术上来说,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至少是发挥了目前自己能达到的最高水平,这道菜,放到自己爸爸跟前,爸爸也不至于挑出什么毛病来,至于在评委面前,评委应该也不至于觉得不好。
但陆问樵,那到底是特二级的厨师,那根本就不一样了,自己心里没底,人家档次在那儿摆着,刀光技术都是过关的。
所以要说哪里不如人,她也说不上来,但要说她比别人强,一时心里也是乱,没信心,更别说厨师的评级在那里摆着,自己拿什么比!
这时候,主持人就念到了王云泉,王全泉是二十四号,他的发丝百叶被评了九点六分的高分。这个分数一出,全场哗然,不敢置信地朝这边看过来,距离远的都在纳闷这是怎么一号人物,坐得近的赶紧恭喜他。
王云泉眼里却有些湿润,他笑着连连点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还特意向顾舜华道:“顾同志,多亏了你们,我,我——”
这么说的时候,竟然有些哽咽了。
别人都是整个一后勤队伍跟着,专车派送,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咬咬牙,借了五百块钱上路,这一路上,遭受的难堪和困难太多了,磕磕绊绊的,终于将他的发丝百叶呈现在人民大会堂的评委面前,得到了九点六的高分。
他所有的辛苦,值了,那五百块钱的债,也值了!
他长叹了口气:“我们湘菜终于有露脸的一天了!”
不远处的陆问樵,那背脊一下子僵了,他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怔怔地回头看,看向旁边的王云泉。
那个一身大汗自己挑着担子乡下人一样的中年人,竟然得了九点六分?比自己足足高了两点二分。
旁边几个北京的,大家都是知道前面的事的,这下子看着陆问樵那备受打击的样子,自然都是暗暗地乐起来,觉得好笑。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自然也为王云泉高兴,只是她到底担心着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得多少,陆问樵得九点四的高分,自己肯定高不了了吧。
正想着,就听到主持人念到了二十六号,那是自己的号码牌。
她的心便那么一揪。
一时竟然想起刚到内蒙古那会儿,有一次他们过去荒地里挖甜菜,却遭遇了狼,那狼就在不远处叫。
他们几个知青吓得啊,头也不敢回,就那么往前拼命地跑。
那个时候,她的所有知觉嗅觉都没了,耳朵嗡嗡的什么都听不到,她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就那么咬死牙往前跑。
此时的顾舜华就是这样,她明明告诉自己,没什么,输了也无所谓,但其实心里还是期盼着一个好的结果。
付出了,谁不希望得到好名次呢。
就在她心跳如鼓的时候,评委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菜名含而不露,一语双关,既点题锦鸡主题,又蕴含了锦鸡破晓东方红的深刻内涵……摆盘精细,规整大气,金鸡栩栩如生……使得冷荤拼盘在实用性和艺术性上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同时兼具时代性和北京饮食文化传统底蕴……”
这些话,全都是好词,而且比别人的要长。
顾舜华紧攥着手心,提着每一颗心捕捉着接下来的字眼。
“最后评分九点五分。”
最后的“九点五分”进了顾舜华的耳朵,又在她脑子里回旋了好几圈,她好半天没明白过来这九点五分意味着什么,而旁边已经有人笑着和她说恭喜了。
惊喜这才涌入心头,大片大片犹如潮水,将她所有的自我怀疑和纠结全都驱散,身体的每一处全都轻快起来,美好起来。
旁边的严川笑着说:“恭喜你,九点五分,算是冷荤第二高分了!我听说回头评奖,不但会评出来最佳厨师十大,优秀厨师十二名,而且还会评选冷荤拼盘优秀奖五名,以及技术表演奖二十名,你这个都不用琢磨了,肯定是优秀奖里的!”
顾舜华听着,也是浑身振奋起来。
就算别的都不行,冷荤拼盘能得这个分,真得是足足够了,她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那些支持她的人了,对得起玉花台对她的种种厚待了。
只要留一个名次,真得就够了!
她眼睛有些湿润,又忍不住笑。
这个时候,你想收着点都不行,装都装不来,就是忍不住想笑啊,太高兴了!
笑着笑着,泪就落下来了,她赶紧擦了擦好开心,太开心了,心花怒放那种开心。
人民大会堂呢,那么多专家名人,给她打一个九点五分,这是什么待遇啊!
而旁边的陆问樵,在经受了王云泉的打击后,陡然听到顾舜华的分数竟然也比自己高,一时都傻在那里了。
如果说王云泉这个特一超过了自己,这也没什么,挺正常的,但是顾舜华一个二级厨师竟然超过了自己?而且还是那么一个女厨师!
他用无法置信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舜华。
顾舜华在泪光中恰好看到了,那是一个什么眼神呢,是有些意外的眼神,好像闹腾了这么半天,终于一回头,看到你了,这才真正把你看在眼里。
之前的种种,人家就根本把你当一地上趴着的臭虫!
不过顾舜华也没理会,自己得了九点五分,比他高,管他呢,傲什么傲,反正你先输了这一场!谁爱搭理你,谁稀罕你!
还是想笑,忍不住地笑,就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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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白案师傅的比赛,他们红案师傅倒是可以先歇一歇了,他们先依次撤出了中央大厅,而一出中央大厅,迎面就看到地毯上走来的后勤人员。
饮食公司黄经理这时候是心满意足走路带风,虽然被一个半路杀出的湖南特一给压了风头,但别管是陆问樵还是全聚德大师傅,或者是顾舜华,大家表现得好,北京青年厨师这次出风头了,以量取胜!
当然了,这里面也确实有本地厨师的便利因素,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成绩遍地开花,真是长脸了!
牛得水更是喜得一张脸开了花,笑得合不拢嘴,顾舜华的冷荤竟然得了那么高分,怎么着都值了,回头就算别的得分低,只凭这一个,杀进去冷荤五强,就不白折腾这一场。
他笑着使劲地拍了拍顾舜华的肩膀:“舜华,有你的啊,好样的!行,这下子给咱玉花台长脸了!”
这时候他正好看到旁边的东华饭店经理王成文以及陆问樵,心里就更乐呵了,那可是特二级厨师呢,结果分数没拼过顾舜华,后面你就算在能耐那怎么样,反正这头一阵你是落了下风!
他笑哈哈地道:“有些人哪,总会说咱玉花台怎么推出来一个女厨师,还是个二级的,女厨师怎么了,二级厨师怎么了,咱就得让人看看,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人呢,不能光看表面就狗眼看人低,咱玉花台的女厨师,那叫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哈哈哈哈,我就瞧瞧以后谁还给我叨叨女厨师不上台面,哈哈哈!”
那笑得啊,张扬啊,得意啊,肆无忌惮啊,那小人得志啊,要不是这里是人民大会堂,他都得跑着大喊大叫放鞭炮了!
顾舜华也是忍不住笑,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没了,只有高兴,高兴,怎么说都是高兴!反正别管后面怎么样,她这一道菜算是成功了!输给王云泉她心服口服,赢了陆问樵那简直是扬眉吐气!
相对于他们的兴高采烈,旁边陆问樵的脸色却冷得像冰,他不是不够优秀,得分也很高了,谁知道却遇上顾舜华这个黑马,就这么栽了。
王成文听了,呵呵笑了声,却道:“冷荤靠的是小聪明,女人最会描眉画眼的,摆起来也确实好看,又专门会在名字上下功夫,这个咱们大老爷儿们确实比不过啊!”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好几个都听到了,严川也看不下去了:“毛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敢情到您这里,半边天就只能描眉画眼了,您这是对谁有意见?”
在场其它几个男厨师也帮着顾舜华说话:“评委的分数是实打实的,该多少分就是多少分,就别扯扯别的了,扯多了就是输不起。”
牛得水嗤笑一声:“都是大老爷子,这还能逼逼赖赖的,我都替人臊得慌!!”
陆问樵那脸色就难看了,他太阳穴突突的,最后终于看了顾舜华一眼,对王成文道:“输了这一遭就是输了,我认了,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输了就输了,不过比赛一共三关,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这几个字,简直是牙缝里迸出来的,说完直接转身出了人民大会堂。
作者有话要说:里面提到的皇帝弟弟原型是溥杰,他的妻子是嵯峨浩,这位溥先生参加了1983年新中国第一次烹饪技术鉴赏会(所以真不是我故意安排这么一个人物……)
写信的女儿叫慧生,不过慧生在写信后没能等到和父亲的重逢就殉情自杀了。因为嵯峨浩认为自己嫁给了中国人,女儿是中国人,不应该嫁给日本人,反对女儿和日本同学的恋爱。
有些小道传闻认为慧生的殉情并不是自愿的,说当时情况复杂,不过谁知道呢,也只是后人猜测吧。
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留在了日本,一直致力于中日友好。
溥杰在被特赦后为新中国做了一些事,比较突出的一件事是,1988年一次人大会议上,以人民代表的身份投出了唯一的一个反对票。因为他说“人大会议要充分发扬民主,人大代表要敢于发表意见,改变人大的‘橡皮图章’的形象。”
我觉得这件事挺让人感动了,一个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看尽了世事变迁的人,并不是唯唯诺诺地当这个代表,而是敢于发出自己的声音。
(以上只是我个人的看法,错了大家可以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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