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流丐(三)(2 / 2)
盛有德一窒,不可置信地看向乐无涯。
乐无涯自顾自道:“你又是本地的杆儿头,到时候我找谁算账,都漏不了你这一份。到时候,你还有心思跟人家做小生意的耍你杆儿头的威风么?”
见盛有德青白了面色,乐无涯一笑,凑近了些:“退一万步说,我就算真不拿这些乞丐当人,把他们送去煤矿里填命,至少轮不到你杆儿头倒霉。”
他轻巧地用扇子一敲盛有德的胸口,发出哒的一声:“……你说是不是啊?”
这一番明火执仗的威胁,叫盛有德顿时确信,这位太爷先前对自己的客气,全是装出来的。
既然事先“礼”过,他不买账,那他就要用“兵”了。
盛有德干笑一声,勉强赞了一句:“太爷,您倒是……颇有手段。”
“……狠吧?还有更狠的呢。”
乐无涯往后一倚:“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董大河的,还有个叫柴安的……哎,贵人事忙,我忘了哪个是你的二把手,哪个是三把手了。不过都没差。”
“杆儿头要是听不进本县的谆谆教导,本县就找他们多聊聊。”
“毕竟谁不想往上爬啊,是不是?”
沉默。
长久的沉默下,摊主反复拧辣椒酱罐子的声音都显得清晰可闻起来。
半晌后,盛有德开了口:“太爷,不需麻烦旁人了。”
“您说,想要我怎么做?”
() 乐无涯:“流丐既然到了南亭,我必然要管。可我能保证,最后留在南亭的乞丐,都是听话的。到那时,这些人还是归杆儿头管。”
乐无涯:“……作为交换,南亭和南亭周边的大事小情,你这个做头儿的知道多少,我就得知道多少。”
盛有德:“……”
先前,太爷找他时,也是这一番意思,只是表意要更委婉些,说是“合作”,结果自己不想同官府同气连枝,装傻充楞,以为是糊弄过去了。
现在,他想不干也不成了。
不替太爷干活,那他借着整治外来流丐的机会,分人、分权、分利、一气呵成,便能把他从“杆儿头”捋成光杆司令。
他深吸一口气:“太爷,咱多嘴问上一句,您要这么多眼线,有什么用啊?”
乐无涯想了想。
末了,他答道:“习惯了。”
盛有德走南闯北,落脚南亭,可以说是在这世上漂泊了半生。
他从没见过闻人太爷这样怪的官儿。
说到此处,乐无涯眼睛一亮:“对了,还有一件事。麻烦杆儿头给我抓两个人来吧。”
他比比划划地描述起来:“今天上午打北门进县的,二人结伴,尾随着一队从桐庐而来的商队,差点就把我的财路给断了。”
盛有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自己刚一松口,太爷便要打蛇随棍上了!
他还没打探出来这股汹汹而来的流丐潮是谁在背后主使,太爷便撺掇着他去抓人?
他一旦出手,便必然要得罪道上兄弟。
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彻底和太爷绑在一条船上了?!
“别打量着糊弄我。”察觉到盛有德故作不解的眼神,乐无涯径直戳穿了他,“自从发现县城里多了乞丐,你没少派人盯着呢吧。”
盛有德紧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微微的一点头。
太爷已经算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乐无涯似是看透了盛有德的顾虑,补充道:“找到人,通报我一声,自然有衙役会去缉拿他们,用不着你出手。”
盛有德正感觉身入穷巷、被太爷逼迫得走投无路,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许诺,晦暗下来的脸色骤然一亮。
这样一来,至少他不用当面得罪同行……
在意识到自己冒出这个念头时,盛有德才骇然发现,自己的全副心神,竟然被眼前这个年轻太爷轻松拿捏,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乐无涯起身欲走时,盛有德福至心灵,突然发问:“太爷,这些花子……总不会是您招来的吧?”
乐无涯的眸光一低,灵动得很,却无端叫盛有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想到了小时候奶奶跟他说的狐鬼书生的故事。
如今,狐鬼和书生合二为一,站在了他面前。
正当盛有德有些后悔、不该如此直白地发问时,乐无涯轻巧地一摇头:“不是哦。”
盛
有德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喉头又是没来由地一紧——
若流丐是太爷引进南亭?()?[()]『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那他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夸赞一句:太爷颇有手腕。
若流丐是外人引来的,那么,太爷必是静静地窥伺自己日久,就等着这么一个一举将自己收入彀中的机会。
想到这一点,盛有德不寒而栗。
……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摊主早把一个装辣椒的陶罐盘得锃明瓦亮,用纸袋封了,双手奉上。
乐无涯欣然笑纳,付钱之余,不忘贴心嘱咐:“要是什么时候真开了辣椒酱铺,记得请我来看看啊。”
摊主满眼感激,连连点头。
……
闻人约近期也颇有无赖之相,学会了蹭衙门的灯油,直到薄暮时分,他作完了一篇文章,放到乐无涯书桌上等他审阅,才收拾书箱,准备动身离开衙门。
他迈出衙门时,还记挂着县中流丐之事,眉头凝着些化不开的忧愁。
在他愁眉深锁之事,乐无涯恰好迎面而来,也皱着眉心。
但他生气的对象,乃是一只封紧了的陶罐。
那摊主颇为用心,把这辣椒罐子封了个死紧。
乐无涯没能吃饱,本指望着晚上靠它加餐,跟它较了一路的劲,拧来拧去,还是不得其法,甚是气恼,眼见闻人约站在衙门的灯笼下盯着他瞧,立即气冲冲地捧着罐子告状:“拧不开!”
闻人约失笑。
顾兄明明聪明绝顶,可偏偏天底下能难住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他伸出手来:“叫我试试。”
一辆灰扑扑的朴素马车从官道上缓缓驶过。
马车中人掀开布帘,看到了因为一罐打不开的辣椒酱而跳脚的乐无涯。
那双单薄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在外挥斥方遒、在家一发现合心意的点心铺子换了师傅、变了口味后,就沮丧地瘫在床上不想起来的人。
……竟能这样相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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