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天朝上国的根本:伐无道(1 / 2)
第1047章 天朝上国的根本:伐无道
侯于赵丶张学颜,特别在年终审计之后,指出了环太商盟对大明国朝经济稳定的巨大贡献,并且特别提到了三个总督府允许了大光明教的自由传教。
在这之前,三个总督府并不允许大光明教的传播,至少表面上不允许。
这件事折射出的是西班牙这个本土,对总督府控制力正在逐渐减弱。
而三个总督府的统治阶级,正在寻求新的力量,来稳定自己的统治。
发生在西班牙身上的事儿,必然会发生在大明的身上,因为海洋这个巨大水体的阻碍,大明对海外总督府的统治并不如腹地那麽强力,甚至还不如对三宣六慰强大。
当大明衰弱的时候,这些总督府另谋出路丶谋其自立,几乎就是必然。
户部二位大司徒的意思也很明确,既然海外总督府的丢失是必然,那麽就以掠夺利益为主,而非王化为主,王化也王化不出太多的结果。
大明朝不能永远昌盛,所以,海外开拓,还是要以利益为先,而非仁义,哪怕是金山国,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分家了。
这是户部的看法,若是问礼部的意见,礼部则完全不认同,因为从琉球丶吕宋总督府的成功而言,大明可以对海外总督府完成王化。
朱翊钧当然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并且不打算调整当下大明开拓国策。
二位司徒见陛下听明白了他们话外音,就没有多说,陛下在海外开拓上,从来不心慈手软,倭奴丶夷奴生意,甚至是朝廷推动的。
张学颜眉头紧蹙的说道:「两广巡抚两广巡抚刘继文丶广州知府万文卿,请求组建西洋商盟,即蒙兀儿国丶锡兰丶古里丶忽鲁谟斯丶天方丶亚丁丶摩加迪沙丶麻林丶莫三比克丶吉福等国丶总督府,组建新的商盟。」
「臣不是很看好这个西洋商盟,缺乏白银,这个商盟就是组建起来,也无法长久。」
永乐开海,七下西洋,转了一圈,没找到大明想要的东西,大明急需要的白银,在西洋并没有多少,现在框架的贸易,已经完全满足需要了。
按照刘继文和万文卿的说法,夷奴丶昆仑奴这些人力,为西洋商盟的主要驱动力,但这种人力是完全不可控的,而且产出是不稳定的,并不适合作为一般等价物进行交易。
缺乏一般等价物的西洋商盟,就非常的缺钱。
「试一试嘛,成了就成了,不成就算了。」朱翊钧还是觉得可以试一试,大明现在有这个容错的馀地。
侯于赵仔细斟酌的说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刘继文和万文卿的想法是,由西洋商盟发行西洋通行宝钞,作为一般等价物充当交易媒介,这样一来,就是西洋通行宝钞出现了信用危机,学了金债券,烂掉也就烂掉了。」
「户部仔细研究了这个想法,判断不可行。」
「纸钞全都是债,债都是依托于信誉,广州府发行西洋通行宝钞,最终还是依托于大明朝廷和陛下的信誉,如果破产,最后还是消耗朝廷和陛下的信誉。」
侯于赵不认可广州府的想法,或者说更加保守的大明朝廷,无法容忍这种行为。
印钞发币,下放到地方衙门,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权力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放出去,再想收回来,难如登天。
比如货币的发行权,到现在仍然是以工部的宝源局为主,而非户部的宝钞局,宝源局轧印银币丶铸造铜钱,人们普遍更加认可银币和万历通宝是货币,而非宝钞。
户部这个管钱的衙门,却管不到钱,一直在寻求拿回这个权力的机会。
「还是不要让地方衙门发宝钞了,如果真的要用宝钞的话,可以使用黄金宝钞。」朱翊钧思索了一番,笑着说道:「毕竟,发行到海外的宝钞,是不用兑现的。」
张学颜和侯于赵互相看了一眼,在王谦戳破这个谜题之前,其实户部和陛下一样,非常担心吕宋宝钞和黄金宝钞合流后,导致宝钞超发可能引发的信任崩塌。
王谦直接戳破了谜题,吕宋宝钞从来都没有兑现过,这就是地方理政经验丶实践的重要性了。
户部堂上官,在这之前,并没有实际上接触过海外宝钞的具体运作。
这些蛮夷从大明拿不走一厘白银,他们拿来的宝钞,只会兑换成各种货物回去,当然,一旦大明失去了商品优势,那白银也会顺着航路,流向海外。
对于大明是否可以一直保证商品优势,二位大司徒信心十足,只要不是兵荒马乱打的你死我活,就一定会保持商品优势,当然打的你死我活的时候,这点白银流失,都是小事了。
历史经验也证明了这一点,汉朝时候是丝绸之路,唐宋是海上贸易。
朱翊钧和二位司徒商量了很久,最终确定了明年宝钞的发行量,会从一千二百万贯,增加到一千七百万贯,其中五百万贯,用于西洋商盟的运作。
当然,即便是西洋商盟运作失败,朱翊钧也不会认为是刘继文丶万文卿无能,而是自然禀赋差异导致。
在张学颜离开后,朱翊钧又召见了几位大臣,把前日奏疏上,值得商榷的问题,进行了全面厘清,完成了今天的考成法考成,他没有留中不发,也没有刻意忽略。
一天的上磨结束,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杂报,看了许久。
李佑恭因为刚刚接手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总是有些手忙脚乱,比如这些杂报整理,就不如冯保来的称心如意。
李佑恭呈送的杂报,没有进行详细的筛选,导致有些乱。
这里面有十几份杂报,都让朱翊钧看的眉头紧蹙,如果冯保来办,一定不会把这些呈送御前。
「李大伴,你知道为什麽有人愿意把银子给了这些笔正,写这些没人看,味同嚼蜡的文章吗?」朱翊钧把那十几篇杂报,都递给了李佑恭问道。
「该杀。」李佑恭想了想,给了一个十分直接且暴力的答案。
冯保交接工作,当然交代过李佑恭,这些杂报该怎麽筛选,但李佑恭觉得,陛下应该看一看这些家伙丑恶的嘴脸。
李佑恭有自己的风格,他和冯保完全不同,他是万历维新中长大的少壮派。
冯大伴有些太温和了。
「你呀你,杀性太重了。」朱翊钧闻言也是一乐,李佑恭和冯保完全不同,李佑恭出身军伍,他身上的杀伐气真的很重很重。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搞出问题的人,和凌云翼非常相似。
朱翊钧将几本杂报拿出来说道:「朕先说朕问的那个问题,明明没人看的文章,这些势要豪右富商巨贾,还是愿意把钱给这些丧良心的笔正,原因就是有需求。」
「因为万历维新的缘故,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没办法正大光明丶明目张胆的歧视穷民苦力,也没办法说出那些歧视穷民苦力的话,憋得难受啊,难受到痛不欲生。」
「就只能让这些笔正阴阳怪气,给穷民苦力扣上小人的名头去羞辱。」
小人是一种帽子,类似的还有山野村夫丶黔首丶蚁民丶刁民丶穷横这类的帽子,和后世的屌丝丶下头丶安卓人这些,都是一样的逻辑。
通过贬低一部分人,来满足另外一部分人的优越感,获得利益。
这种杂报很多,朝廷一般也不会去管,管也管不过来,一来是太多了,二来朝廷真的不是无所不能,什麽都能管得过来。
这些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掌握了财富,掌握了一定社会的资源,总是不停的制造一个个笔正,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后天就是陈五,让这些笔正替他们去说话。
「所以该杀。」李佑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想法是,杀一批,就没人敢了。
「不不不,你想错了。」朱翊钧摆了摆手说道:「他们越是这样说,百姓们才能更加清楚的认清楚自己的阶级,更能看清楚这些势要豪右们的嘴脸,而不是丫鬟心疼锦衣玉食的小姐。」
丫鬟心疼锦衣玉食的小姐,就是侯于赵在写《翻身》和《深翻》时,遇到的最大阻力。
被朘剥的佃户,无法理解朝廷的政令,拒不配合,甚至还配合乡贤缙绅的鼓噪,反对朝廷还田,将田还给这些乡贤缙绅。
有的时候,认清自己的阶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甚至一辈子都无法清晰的认清阶级,建立更加明确的阶级认同,这对大明推行还田丶推行生产关系改革,是一种的阻碍。
蜕变也需要时间。
这些个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雇佣的这些笔正,嘴脸越是丑陋,百姓们看的越是清楚。
「原来是这样。」李佑恭这才意识到自己年轻了,礼部放任这些杂报不管,别有用心,李佑恭摇头说道:「这些读书人,可真是太坏了。」
陛下日理万机没有精力,礼部官员专门管这些的衙门口,也没有这种精力?直到陛下说明白,李佑恭才知道,这又是读书人『宽仁』的具体体现了。
「这篇文章,倒是写的不错,送到邸报刊发。」朱翊钧将一本杂报拿了出来,自己批注了一番,递给了李佑恭。
这篇杂报的题目是《心理轻重辩正》,整篇文章都是文言文,不是俗文俗语,引经据典,非常非常的难以看明白,但其实非常有价值。
心学认为:先进的思想有了先进的制度,先进的制度下,才能发展出先进的生产力;
而万历维新以来的理学则完全相反,认为:先进的生产力,才能催生出先进的制度,才能诞生先进的思想;
而这篇文章的笔正,是翰林院的一名翰林,他觉得这种讨论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历史证明,过于完善的制度,会限制生产力的发展,这代表着心学路线的错误;
而历史也证明了,先进的生产力,也无法直接催生出先进的制度和思想,所以才会出现考古式科研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情。
大明万历开海的造船业,对龙江造船厂进行了完全的考古,甚至从茅坤手中得到了永乐时候的《郑和出使水程》,才解决了牵星过洋术丶针图丶福船设计制造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至万历二十一年,大明还在研究《郑和出使水程》的旧案。
所以,这位翰林院翰林认为,心学和理学,不应该是对立存在,而是相辅相成,只有与生产力相匹配的制度丶文化丶思想,才能真正的向前走。
过于超前的丶不符合当下生产力的思想,并不先进;过于先进的生产力,没有匹配的制度丶文化丶思想,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朱翊钧对此非常认同,矛盾说已经逐渐成为了显学,可是阶级论的前三卷,依旧很少有士大夫愿意治学,甚至写出阶级论第四卷的朱翊钧,也从没有公开过第四卷。
万历维新进程中的大思辩一直在持续不断的进行着。
万历二十一年腊月,寒风吹过了大明的京师,今年的北方,没有下雪,不仅京城没有下雪,陕西丶山西丶甘肃丶绥远丶北直隶等多地,都没有下雪,大明皇帝下旨修省,去了祈年殿为万民祈福。
皇帝在祈年殿住了足足七天,依旧没有感动上苍,一直到春节,大明京师的天空,依旧笼罩在寒风中,却没有一点点要下雪的徵兆。
整个京堂百官,连上奏疏丶去通和宫拜年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陛下,惹的陛下不快,遭了无妄之灾。
陛下公正,从来不会迁怒,但这个时候跳出来,就有点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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