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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2章 守住这万家灯火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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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朱翊钧答应了一声,看了看时间,还早,左右无事,便说道:「拿本世宗实录来看。」

「陛下,今天过年。」冯保没有应,而是反驳了一句,过年,就什麽都不看了。

「也行。」朱翊钧也没强求,坐在躺椅上,看着窗栏愣愣的发呆。

没了国事,陛下好像已经,完全无事可做了。

陛下的这个状态,冯保非常担心,冯保是急在心里,毫无办法。

陛下正在从朝气蓬勃丶春秋鼎盛的少年天子,向着被皇权完全异化的孤家寡人转变,这个转变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出门去看年戏,也是冯保的安排,他希望这些热闹,能驱散一些异化,但没有任何效果。

冯保想了想,取了潞王殿下的奏疏说道:「潞王殿下的奏疏下午到了,值守内阁大臣陆光祖,写了浮票,送到了宫里来。」

腊月二十五休沐到正月初六,奏疏不入宫,但潞王的奏疏除外,这是皇帝早就下过的圣旨。

朱翊钧来了兴致,看了潞王流水帐一样的奏疏,他把这些日子金山国发生的事,都写在了奏疏里。

主要是一肚子的委屈,朱翊鏐也无人可以说,只能写在奏疏里,说与皇帝听了。

朱翊鏐愤怒韩卿德的得寸进尺,更加愤怒金山士族们的无法无天,连陛下都敢诋毁,关键是这些诋毁都是奔着下三路去的,更加无耻了。

这些个琐碎闲事之外,则是想家。

朱翊鏐问了李太后,问了自己潞王府里的万国美人,还问了两个孩子,当然潞王也没忘记告诉皇帝,他在金山城弄了几个万国美人,让皇兄不必担心,他在金山国过得还好。

「孩子气。」朱翊钧将奏疏看完,递给了冯保说道:「把潞王给娘亲的信送去慈宁宫。」

潞王也给李太后写了封信,朱翊钧没有拆开看,而是直接送去了慈宁宫,自从潞王就藩后,李太后生了足足六个月的闷气,才让皇帝仍然照旧,可以在初一十五去拜见。

朱翊钧也明白了,为何金池总督府拒收流放犯,这些个流放犯到了海外,仍旧不老实,惹是生非,处置起来也比较麻烦。

金池总督府宁愿要地痞流氓去甩鞭子,都不要这些读过书的士族人家,可见这些人,到哪里都惹人生厌。

大明皇帝觉得无事可做,盥洗了一番,就潦草的睡下了。

大明反腐司当红人物,反腐御史徐成楚,觉得非常厌烦,直接在门前挂了『主家有事,不便见客』的牌子,大门紧闭,连在京师的远方亲朋,都不让上门拜年,无论是谁,一律被挡在了门外。

徐成楚顶着个大瘤子,被人欺辱的时候,这些个亲朋们无人理会,他中了进士,这些个亲朋突然就出现了。

徐成楚现在的名声很大,被誉为海瑞第二,反腐司三把大火烧下去,烧的贪官污吏人人惊惧不安,现在反腐司堪称权势滔天,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拜访的人很多。

他一个人没见,看着那麽多的拜帖,立刻回过神来,直接闭门谢客了,只要他开门见客,旁人求而不得的名利双收,唾手可得,但他思来想去,把这些拜帖上的人,都加入了明年反腐的名册。

徐成楚想:若是这些人没问题,为何要来拜谒自己?那必然是心里有鬼,才来敲门。

「这刑部右侍郎王篆,为何要递来拜帖,无论是官秩,还是全楚会馆的座次,都该我去拜见他,而不是他拜见我,是收到什麽消息了吗?」徐成楚拿着一张拜帖,眼神有些冷厉。

去年十一月,元辅张居正让徐成楚查一查同为张党门下的王篆,查到了很多的东西。

和徐成楚完全不同的则是申时行,张居正把全楚会馆让给了申时行,去了宜城侯府过年,这个举动,算是张居正把张党交给了申时行。

申时行正式成为了张党的党魁,今年是第一年,当然要大肆操办一番,就接连见了很多人,很多申时行都不认识,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年夜饭都没吃一口,有些人面熟,有些人面生,更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

申时行令人做了个职官书屏,他确定这东西真的有用,至少以后见面,能知道对方是干什麽的,防止见面时候,不知所云。

让申时行疑惑的是,徐成楚居然没有拜会他这个新党魁。

万历二十年正月初六,一篇奏疏入朝,震动朝野,高启愚以『柔而多欲丶任用私人丶靡然坏政』为由,写了篇数千字的长文,加上四名御史联名上奏,发起了对申时行的弹劾。

高启愚的奏疏引起了轩然大波,这场弹劾来的十分突然,在申时行最志得意满时候,高启愚当头给了他一棒,让他不要得志就猖狂。

这让申时行有点无所适从,连陈情疏都不知道该如何写了。

高启愚当然不是诬告,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全楚会馆可谓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柔而多欲,说的就是这麽多人拜见,申时行非但不避嫌,还要一个个见。

这多大的官瘾,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跋扈,结党营私!

正月初八早朝廷议,朱翊钧拿着高启愚的奏疏,他已经压了这本奏疏两日了,因为张居正一直没有表态。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见张居正不说,只好自己问了,这奏疏压了两日,该处置了。

张居正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过年在宜城侯府。」

「朕知道先生在宜城侯府,跟大将军府一条街,朕初一下午去了先生府上。」朱翊钧见张居正打哑谜,答了一句。

「宜城侯府距离全楚会馆十二里,臣不知道全楚会馆的情况。」张居正说的更加明白了,这件事,他不会帮申时行,甚至不会插手。

有些风雨终究是要自己去抗。

「陛下,臣请陛下训诫申时行闭门悔过,日后此等事,绝不可再做了。」高启愚出班俯首说道,他当然不是要一棒子打死申时行,申时行的功劳很大,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被弹劾倒台。

「臣有罪。」申时行有些错愕,一看这架势,赶忙出班俯首请罪。

「申爱卿,确实做的有些过了,很容易落人口实,日后,决计不可如此了。」朱翊钧连罚俸都没有罚,只是口头训诫了一句,得志归得志,但不要太张狂的好。

现在张居正还在,哪怕元辅明确表示自己不插手,言官们也不敢群起而攻之,但张居正若是不在了,就这一件事,申时行都得被连章弹劾。

「臣遵旨。」申时行再拜和高启愚一起归班。

出班奏事,只剩下了张居正一人,张居正深吸了口气郑重的说道:「陛下,去年冬日连下三场大雪,瑞雪兆丰年,万象更新,新年伊始,臣请陛下执利剑,斩不法。」

「臣当国二十年,张党盘根错节,势大无比,言官结舌,不敢劾张党任何一人,臣请骨鲠正臣反腐御史徐成楚,今岁,严查张党贪官污吏,以儆效尤。」

万历二十年的第一条新政,清查张党蠹虫。

朱翊钧全然明白了,这是个局。

高启愚弹劾申时行为因,申时行认罪为果,刀刃向内,才是张居正把全楚会馆交给申时行的根本目的。

这些年,皇帝给张居正撑腰,张居正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张党半天下,绝非虚言,那麽张党上下,全都是忠臣良臣贤臣,就没有佞臣具臣奸臣吗?

当然不是。

但因为张居正的缘故,大明的纠错机制,监察系统,无法对张党有效纠错和监察,那麽新的党魁申时行,如此嚣张跋扈,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对张党进行一次内部清查,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张居正从一开始就是狠人,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王崇古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人情过重的弊端,但他改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后来者,寄希望于陛下。

张居正知道自己当国二十年的弊病症结所在,直接就是一刀。

「先生思虑,朕已全然知晓,可兹事体大,容朕缓思。」朱翊钧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张居正舍得刀刃向内对准张党,朱翊钧不舍得,因为张居正不是要做表面文章,可一旦真的动刀,就很容易牵连到张居正。

朱翊钧的意思也很明确,等张居正百年之后,他再慢慢梳理就是。

皇帝看着群臣继续说道:「先生教朕,上下相疑,犹水火之相灭,人君不可不察,不可不明。」

君臣之道,绝不可弄得上下互相猜忌,水火不容,到那个时候,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挽天倾了。

张居正再俯首说道:「陛下,人君亦不可不察:大盛其臣下,此私门盛而公家毁也,人君不察焉,则国家危殆矣,田氏代齐,前车之鉴。」

这段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人君必须要警惕臣子的势力过于庞大。

君主若不加考察,放任臣子势力坐大,臣子势力膨胀会导致私家即权臣集团的利益,凌驾于国家公家之上,侵蚀君主权威与国家整体利益。

皇帝扔回旋镖,张居正打出了一张闪,并且告诉皇帝,已经是时候去做了,再不做,就晚了。

显然,发生了什麽事儿,让张居正有了这种急迫感,着急将祸患扼杀在萌芽状态,而非等到矛盾剧烈爆发之后,再进行梳理。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法治不行,自上犯之。臣劾刑部右侍郎王篆,贪赃枉法。」张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呈送御前。

刑部右侍郎王篆满脸死灰,看着张居正不敢置信,朝臣,人人皆知,他可是张门第一鹰犬!

张居正刀刃向内,第一把刀砍向了他这个同乡丶嫡系门生弟子丶鹰犬!

朱翊钧也是惊骇的看了王篆一眼,打开了奏疏。

张居正叹了口气说道:「王篆,我数次让你悬崖勒马,你却始终执迷不悟。」

王篆面露挣扎,大声说道:「先生,嘉靖四十五年…」

「闭嘴!」朱翊钧一声暴喝,打断了王篆的话,厉声呵斥道:「你疯了?」

王篆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出班瑟瑟发抖的跪下,不敢再说一句话。

群臣都被陛下的暴喝吓住了,文华殿内,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到。

嘉靖四十五年,张居正让王篆,送了首辅徐阶丶次辅李春芳南海明珠各一斛,金银若干,张居正这才被李春芳举荐,从侍读学士,超擢为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大学士。

这事儿朱翊钧早就知道了,王篆说出来,才是必死无疑,皇帝打断他的话,是在救他。

这就是朱翊钧之前拒绝的原因,对内清党可以做,但一定会伤到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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