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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1章 朕非仁义之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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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带着几个小黄门,摆了好几朵花在桌上,但春天盛开的花,根本不管用,戚继光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有些让人心惊胆战。

整个文华殿上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咔嚓。」一声脆响。

叶向高握笔记录,写着写着,用的力气太大了,把笔折断了,叶向高仍然握着笔,断笔扎进了手里,满手都是血。

若不是母亲逃了,没有被倭寇抓到,他的母亲会被倭寇赌酒,他会是那个被取出来的婴儿,然后被当豚猪吃掉。

「臣…臣去处置下。」叶向高握着笔拜了下皇帝,请罪后,他赶忙离开了文华殿,走的时候,还没有松手,握的很紧很紧。

「臣失态。」戚继光深吸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去了偏殿,再待下去影响廷议了。

朱翊钧对着张宏说道:「去请大医官。」

大明皇帝其实很早很早就知道这些事儿了,戚继光讲平倭之战,没有讲这些,可是采九德丶郑若曾这些亲历者写的倭变事略,朱翊钧那时候就看过了。

所以当陈有仁美化倭寇丶诋毁南兵平倭的时候,皇帝当街手刃了那个畜生。

「冯保,熊廷弼送了四十个倭寇俘虏回京。」朱翊钧看向了冯保,正好拿这些倭寇给戚继光杀着泄愤便是。

冯保伺候了皇帝十八年,话不用说的那麽明白,他俯首说道:「臣遵旨。」

文华殿上仍然非常安静,没有人说话,东南那些势要豪右乡贤缙绅捐钱捐粮,也要支持入朝抗倭,并不是无缘无故,熊廷弼从士大夫到如此暴虐,也是情有可原。

就那场面,别说熊廷弼这个年轻人,就是戚继光这个老将,也会杀人。

一刻钟后,冯保单独回殿复命,他入殿便俯首说道:「戚帅去了解刳院,但没有把倭寇俘虏杀了,而是回大将军府调养了。」

戚继光没有让皇帝为难,到解刳院看到那些倭寇被千刀万剐,心情就好了许多,那股暴虐的血气翻涌,才慢慢平复了下来,这可都是解刳院的素材丶标本,可不能浪费了。

「该杀!这些倭寇根本不是人,自然算不得俘虏。」沈鲤深吸了口气,语气严厉的说道:「言官再胡说八道,就把他们送倭国去!」

「那就给熊廷弼记功吧。」朱翊钧沉默了片刻,对着大臣们说道:

「朕知道,别说天下士大夫,就是这文华殿里有些廷臣,也觉得朕对倭国,做的有些过分,手段过于狠毒丶酷烈,不是明君英主所为,这些个倭奴丶游女,三角贸易生意,不合仁义之道。」

「不仁义,就不仁义吧,仁义也跟朕没什麽瓜葛,朕非仁义之君。」

当然,按照熊廷弼对仁义的定义,仁,就是把人一分为二的力量;义,就是把敌人的头打进胸腔。那朱翊钧就非常非常仁义!

对于邪恶的三角贸易,有些廷臣是觉得有些过分,会导致大明道德滑落,而且聚敛过甚,为了点阿堵之物,什麽都生意都肯做,全然忘记,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但在对倭这件事上,朱翊钧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只能这麽做,给自己丶给东南百姓一个交代。

如果有人骂他不仁义,那他只能接受这种批评,但他不会改。

「一群畜生。」曾省吾嘴角抽动了下,要不是年纪大了,他非去倭国,让倭人知道,他是怎麽平九丝丶都掌蛮的。

廷议在继续,讨论了丁亥学制丶营田法丶吏举法这些新政的推行,今天的廷议没有太多的争吵,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结束。

朱翊钧下了早朝后,也没有回通和宫,而是直接去了大将军府,戚继光的情绪很不对,不亲眼看一看,朱翊钧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

朱翊钧经常去大将军府,他以大将军府黄公子的身份四处活动,大将军府没有门槛,朱翊钧没让宫人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不让宫人通报,就是不让戚继光出来迎驾,这也是圣恩的一种。

戚继光的大将军府有一个雁回池,若是到了夏天,满池的荷花,颇为艳丽,这是春天,只有海棠花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海棠花在唐时是百花之尊,甚至比牡丹还受欢迎,为国艳,即便是含苞欲放,也是满园春色,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戚继光坐在雁回池旁的骁勇亭里,坐在花海中,愣愣的发呆,时怒时悲,时而怅然,时而痛苦。

朱翊钧站在九折桥看着,这一刻,朱翊钧清晰的意识到,这个为大明徵战了一辈子的奉国公老了,戚继光鬓发已白,脸上也有了一些沟壑。

朱翊钧还记得,万历元年第一次见戚继光的时候,戚继光像一座山,威武丶雄壮丶坚挺丶无所畏惧丶无坚不摧,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的他,坐在亭内,倒有了几分孩子气。

「戚帅。」朱翊钧听冯保耳语了几声后,才快走了几步,走了过去。

「拜见陛下。」戚继光听到了皇帝的呼喊,一转头,就看到了从满园春色里走来,带着满脸笑容的皇帝,陛下的笑容一如当初,阳光灿烂,让人格外的安心。

陛下对待同志同行者,向来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朱翊钧走了过去说道:「戚帅多礼,黔国公府送来了两块翡翠,朕让人雕成了武功牌,今天刚好做好了,闲来无事,就给戚帅送来了。」

朱翊钧一伸手,示意冯保拿武功牌来,冯保却是一动不动。

「牌呢?」朱翊钧又顿了顿手,示意冯保拿武功牌出来。

「陛下,没带。」冯保看起来一脸惊慌,好像办错事了有些惶恐不安。

朱翊钧大惊失色,厉声说道:「朕不是让你带了吗?做事怎可如此潦草?」

「臣罪该万死。」冯保吓得一激灵,赶忙跪地求饶。

朱翊钧和冯保二人,眼珠子乱转,按理说这个时候,戚继光该出来为冯保美言两句,皇帝彰显宽仁,选择了宽恕,君臣和睦融融。

但戚继光一言不发。

朱翊钧一扭头,看到戚继光坐在那儿,一脸玩味儿的神情,显然,戚继光在需要配合演出的时候,选择了视而不见。

戚继光倒是要看看,他不搭戏,皇帝和大璫怎麽演下去!

戚继光看着皇帝长大的,皇帝肚子里有多少鬼主意,戚继光一清二楚,他还能让这对戏精给演了?那他岂不是白白纵横沙场四十年了?

在战场上,谁能骗得了他!

「牌来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大明皇长子朱常治拿着两块武功牌,从九折桥走了出来,将牌放在了父亲的手里,冯保见状,也麻利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戚继光错愕了一下,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皇帝的套路!

原来皇帝早有预料他不会搭戏,怪不得冯保的演技略显浮夸,最终的结果,还是被皇帝和冯保给演了!

朱常治来大将军府,陛下绝对是知道的。

「戚帅,我现在能拉无尾弓了!」朱常治将武功牌交给父亲后,拿出了弹弓,一拉就打了出去,无尾箭激射而出,钻进了水里,扎在了一尾锦鲤上。

朱常治收线,提着鱼一脸炫耀,他对习武,从未松懈,虽然开不了六十软弓,但弹弓已经是箭无虚发了。

「殿下,真乃是百步穿杨。」戚继光看着那一尾锦鲤,恭维的话有些牵强。

这雁回池里的鱼,他养了十多年了,现在被皇长子给打了去。

戚继光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太液池里的锦鲤,有的已经活了上百年了,还不是成了皇帝的靶子?他雁回池里这点鱼,打就打吧。

皇帝能吃习武的苦,戚继光意外,太子也能吃这份苦,戚继光就更意外了,一点鱼而已,尽管打去。

老人都喜欢孩子,朱常治出现后,戚继光就仔细询问了朱常治的武功课业,得知已经开始学习骑马,颇为欣慰,还嘱咐了很多骑马的注意事项,如骑马不能久丶跑快了不能坐,而是马步蹲在马匹上丶不要跟马较劲儿要顺劲儿等等。

「戚帅考校下治儿功课,朕去武英楼操阅军马。」朱翊钧坐了一刻钟左右,就去操阅军马了,借着考校功课为由,把朱常治留在了大将军府,陪戚继光玩。

心病要用心药医,戚继光不杀倭寇俘虏,朱翊钧只能换个药方。

孩子是未来丶是希望,而没有长歪的朱常治,就更是大明的希望和保证,这完全可以让戚继光内心的焦虑缓解,至少在未来数十年,大明不会再有东南倭患那些惨剧出现了。

朱常治打了一趟捷拳经,这套拳法三十二式,俗称戚家拳,也叫炮锤拳,势大力沉,朱常治打的虎虎生风,他又演了一套刀法,也是有模有样了,绝不是徒有其表,动作规整,刚柔相济。

「戚帅,以后都是火枪火炮,这还要练拳练刀吗?」朱常治收势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戚继光想了想说道:「强健体魄,还能长高,常习武艺,那肯定吃得多,长得壮,除此之外,还能壮胆气,怯敌必是艺浅,善战必定艺精,所谓艺高则胆大是也。」

「战场上,最忌怯懦,军兵一旦怯懦,就会气弱,气势一弱,就会溃散,一旦逃跑,就是把后背留给敌人。」

「火枪火炮当然很强,线列阵以一当十,可再好的军械,也是给人用的。」

做皇帝,绝对不可以懦弱,作为太子,要是唯唯诺诺,恐怕皇帝会废掉朱常治。

而且,人不行,再好的军备也是白瞎。

大明卖给阿克巴六艘五桅过洋船,已经沉了一条,不是第乌总督府打掉的,是蒙兀儿国军兵军纪不严,在船上用火不当,把船给烧了。

大西洋的风暴都无法击毁的五桅过洋船,被蒙兀儿国军兵给弄沉了,大明理当引以为戒。

戚继光把这些当故事讲给了朱常治听,朱常治听来听去,忽然眼前一亮,问道:「毅?弘毅的毅?」

习武很辛苦,但朱常治坚持了下来,他发现习武日久,他这个小孩,做事也有毅力了,不会半途而废了。

「然也。」戚继光不住的点头说道,王皇后是个贤后,把孩子教育的很好,朱常治是个好孩子。

钱至忠钱三站在一旁听故事,再早熟,他也是个孩子,喜欢听这些奇闻轶事。

朱常治在大将军府吃了午饭后,才离去,他倒是想多玩会儿,但下午还有课,回去晚了,母亲又要变身了,比老虎还凶。

太子和武勋之首丶大将军丶奉国公凑到一起,皇帝,就一点不担心侯君集丶李承乾旧事?

朱翊钧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春秋鼎盛,还年轻,还没有被权力丶神圣,异化成一条囚禁在皇帝宝座上的困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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