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1章 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1 / 2)
第931章 手里拿着锤,看谁都是钉子
「那朕真的种了。」朱翊钧将三颗土豆放在了御案上,看着石星言说道,这个时候,石星言还有退路,朱翊钧总是如此,愿意给两次机会。
「九边都种的话,臣敢断言,良薯启昌运,九边厎皇基。」石星言再拜俯首说道。
厎读dǐ,通砥,有使稳固之意,石星言是正经进士,而且是文化贵人,青州石氏,汉传世家,文化贵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引经据典。
他的意思是:这中盛良薯可以开启大明昌盛运道,九边哪怕是灾年,也能丰收,使大明皇帝皇图霸业的根基稳如泰山。
九边不乱,大明安泰。
中盛速生杨,中盛良薯,都是中盛为号,取意也是直截了当,中国繁荣昌盛。
朱翊钧看着石星言,对他颇为满意,哪怕他反对自己。
石星言是被流放外出做官的。
隆庆二年,石星言以吏科给事中的身份,上了道奏疏说:天下之治,不日进则日退;人君之心,不日强则日颓;臣窃见:陛下自入春以来,天颜渐癯,视朝渐稀,章奏频阁,淫游肆用。
石星言,以隆庆皇帝不如隆庆元年勤勉为主干,上了一份六事书,批评了隆庆皇帝六件事。
嗜私欲好宴饮丶鳌山灯火之乐丶不讲筵不视朝丶信谄臣不听言丶奏留中不下事丶必耽声色之欲。
这六个指控,数千言,没有一个是石星言胡说八道,隆庆二年的鳌山灯火,隆庆皇帝从国帑取了二十万银,珍异之宝,作鳌山之灯。
每一句都戳到了隆庆皇帝的痛处,隆庆皇帝大怒!以『恶言讪上无礼』为由,命廷杖六十,罢黜为民。
百官纷纷上谏回护,石星言才勉强保住了官身,但依旧被流放到了甘肃做官,从知县开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陕甘总督的位置。
二十多年过去了,石星言还是那个石星言,依旧忤逆了上意,不太遵从国朝的政令重开西域。
石星言之前,都已经对大明绝望了,他是臣子,他看的更清楚,大明朝快完了,气数将尽。
在他有生之年,他眼中的大明,和大臣们眼中们的大明,完全不同,他得罪了圣上后,二十年在甘肃丶在山西丶在河南丶在浙江,再回到甘肃。
他看到的大明是:
皇帝在神隐,在避祸,很少进行决策,没有任何的担当,多数都在随波逐流,只顾着自己的骄奢淫逸,丝毫不顾国势危急。
大臣们在党争,一个贪腐的严嵩当国20年后,来了个更加贪腐的徐阶。
徐阶倒台后,来了个不分青红皂白包庇晋党的高拱,好不容易来了个想要有一番作为,有些担当的张居正,各种原因之下,张居正选择了摄政。
摄政当国和人亡政息是同义词,皇帝成年了,你还没篡位,你怎麽办?你要是想篡位,你还能有什麽作为?
地方的官吏们,在死命的捞钱,贪腐横行之下,国体不存。
贪腐必然纵容兼并,天下本就困于兼并,人地矛盾已经变成了冲突,而且越来越尖锐,越来越频繁。
士大夫们袖手谈心性,整日里谈的都是些风花雪月,谈的都是些空洞无聊之事,即便是考取了功名,也是一心钻营,拜于座师门下,自称走狗,除了升转捞钱,别无他求。
百姓们困于兼并之中,在地狱里苦苦挣扎,连口饭丶一条裤子,都是奢求。
在石星言眼里,什麽王侯将相,什麽达官显贵丶什麽文人墨客丶什麽儒教经伦,全特麽都是假的!二百零五岁的大明,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饿,是真的!
百姓饿,这是石星言从知县事升到了陕甘总督,做了这麽多年的官,唯一看到的景象。
从什麽时候,石星言不再绝望?从甘肃建立育种地,有了新方向,石星言才真的看到了希望。
朝廷的斗争和他距离太远,皇帝的亲事农桑,更像是一场张居正精心布置的政治作秀,种种新政的光芒,根本照不到甘肃这个偏远之地。
但在育种地建立的那一刻,石星言心中忽然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
在皇帝毅然决然选择了陇开驰道的时候,石星言斗志昂扬!
他知道,大明之前含着一口气没咽,终于一个大喘气后,翻了身,坐了起来。
皇帝真的想要重开西域,还是借着重开西域的名头,对陕甘绥这些穷困之地进行分配?石星言猜不到,他这是第一次面圣,他对陛下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他不去猜。
他考中进士那年是嘉靖四十一年,那年世宗皇帝没有在殿试上露面,之后,他就是个给事中,也没机会面圣,大朝会都入不了皇极殿。
隆庆二年他就被贬出京师,他一辈子没见过皇帝,这是第一次见。
石星言其实不太会当官,金榜题名丶考入翰林院做翰林,大好的前程,被自己给亲手毁掉了。
隆庆二年那封骂皇帝的奏疏让他颠沛流离二十年,时至今日,石星言依旧不悔,为何不悔,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大明就这麽完了。
石星言见到皇帝后,看到了皇帝那双手,他知道,陛下真的种地,陛下是同志者丶同行者丶同乐者。
陛下在万历元年注解了论语中的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陛下说:朋友从远方而来,自然是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志向,自然会做相同的事儿,怎麽能不愉悦呢?是谓曰:同志丶同行,方才同乐。
这句话就是非常不起眼的注解,但十七年来,鼓舞着石星言,和像他一样的人。
石星言来到了御前,确定了当初的注解,不是陛下收买人心的政治作秀,是陛下的信念。
石星言现在信心十足,天变又如何?大明齐心合力,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石总督,不知可曾听闻天变之说?」朱翊钧看着石星言说起了小冰川气候,自永乐元年开始的降温,正在变得更加恶劣。
石星言郑重的说道:「臣听说了,臣在甘肃丶山西十四年,臣以为真。」
朱翊钧叹了口气,看着堪舆图说道:「所以,你反对重开西域,若是不趁着天变之前,把这事做了,重开西域这事,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石星言想了想,俯首说道:「钦天监不是说十年九旱吗?等撑过了这十年,否极泰来,陇开驰道在驰道抽分局之下顺利运行,陕甘绥也稍微富了一点,就可以重开西域了。」
「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是可以等一等的。」
朱翊钧摇头说道:「否极泰来之日,无人可知,十年丶二十年丶五十年,一百年都有可能。」
石星言愣了下,欲言又止,最终一句话没说出来,陛下是圣君,显然不会说胡话。
钦天监天文生丶格物院天文院,显然对过往的几次阴阳失度丶水旱不调的历史文献进行了整理,就信史经验而言,这股超级寒潮,恐怕真的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连皇帝都等不到的地步。
「那就更不能要了。」石星言小声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听超级寒潮和连续性旱灾,十年都不能结束,石星言的态度更加坚持了,连好听话都不肯说了。
石星言看陛下没有反驳,立刻低声说道:「陛下,陕西丶甘肃的粮食是无法自给自足的,大约要有两成需要腹地供应,现在有了绥远的河套,能够减缓一点腹地的压力。」
「西域的粮食,也是不能自给自足的,如果这个时候,重开西域,很有可能需要从江南向西域供应粮食。」
「现在,养不起,再加上天变,更守不住。」
石星言不谈银子,银子在甘肃几乎没什麽用,只有粮食是最关键的,也就是驰道已经修通了,人们有了盼头,否则的话大旱一来,陕甘绥缺的粮食更多,甚至陕西丶河南也缺粮,弄出颠覆社稷的民乱,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有道理。」朱翊钧没有否认,石星言爱说实话,他讲的对。
几乎所有的事儿都是如此,要考虑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
石星言一直觉得:把南洋能种地的地方都占了,把钢粮的南北对流建立起来,才是朝廷目前最应该做的事儿。
「陛下,边疆地区的价值极高,因为军事安全。」
「无论是绥远还是甘肃,没有西域,都是把腹心剖出来给敌人,这不利于大明的安宁。」
「所以,宁远侯在轮台,非常有必要,一颗钉子扎在西域上,就像是白杨树一样,大明可以进退有据。」石星言生怕自己劲儿使大了,朝廷突然从进攻,转为完全的收缩,赶紧往回找补了下。
进可攻,退可守的轮台城,绝对不能放弃,只要大明在西域的心脏上扎根钉子,西域就威胁不到大明腹地的安全。
安全价值是一个通常被人忽略,却十分重要的价值,甚至超过了经济的重要性。
西域的马匪一年三次劫掠绥远,再好的王化,都会被破坏的一乾二净。
「再看看吧。」朱翊钧想了想,李成梁都已经打到轮台城了,就让他继续开拓吧,他那三千客兵,大明还是养得起的。
朱翊钧对西域的计划,发生了一些转变,在原来的规划里,他打算郡县化西域,这个规划胆子很大。
现在他打算搞总督府了,就是让李成梁打,打完在绿洲上建城,大明在西域的实际统治范围就是一座座城池,剩下的地方,高度自治,这就是大明的总督府制度。
打多少算多少,拿多少是多少,等大明有能力的时候,再继续深入的王化。
朱翊钧和石星言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西域开拓之事,石星言简单的介绍了下西域重要的关隘。
几乎所有数得上名字的关隘,都位于重要的地理区域,名山之侧,大川之旁。
控制了关隘这一个点,就控制了通过此处所有的路,控制了整片区域,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嘉峪关有三大名关,铁门关丶玉门关丶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丶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和阳关都位于关西七卫,这嘉峪关外的七卫,八成都是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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