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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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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7章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中

黄巢这两个字,彻底刺痛了高攀龙,这两个字,实在是太痛了!

士大夫总是幻想着天崩地裂的时候,自己可以幸免于难,因为他们是统治阶级,垄断了文脉的统治阶级。

无论谁坐在龙椅上,要治理国家,都要依靠他们这些士大夫,这是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根本原因。

如果遇到了社会巨大动荡,但这种动荡,是针对所有人的一场大危害,而高门大户世代培养起的能力和自身的抗风险性,要比穷民苦力要强得多。

哪怕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他们也是鹤立鸡群的那一类。

某种程度上,这些高门大户,的确可以逃脱历史周期的魔咒,始终保证自己占据了统治阶级的地位,对于高门大户而言,不必关切皇帝是谁,不用关切皇帝的政策,只要不掀桌子,一切都好。

但黄巢和群雄蜂起争天下的豪杰不同,黄巢不一样,黄巢一切行为的根本两个字就是报仇,不论好坏丶不论家世丶不论身份,抓到就杀。

所以,林辅成仅用两个字就彻底让高攀龙狠狠地破防,愤怒到连话都说不太清楚的地步,这是畏惧和愤怒到了极致的表现,得亏高攀龙年轻,否则这两个字,就能把高攀龙送走。

「高攀龙这个人,怎麽讲呢,他没见过世面,他心目中的世面,就是他家地头的范围之内。」朱翊钧看着高攀龙破防的样子,满脸的笑意。

高攀龙看起来是个名儒,而且能言善辩,关键是不要脸,可朱翊钧说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被林辅成这种走南闯北的混不吝,给喷的有点无所适从了。

高攀龙在杂报上,把一切罪责归咎于小民道德,这样一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继续欺压百姓。

但林辅成一语道破,这种行为,根本就是逼着大明孕育出另外一个黄巢来。

大明后来没有孕育出黄巢来,倒是更加残忍的建奴入关了。

建奴可比黄巢狠多了,黄巢还只是杀世家大族,建奴连话都不让说,文字狱把人给限制得死死的,想杀人,连理由都不用想一个。

选贡案,皇帝也杀人杀的让人胆寒。

但皇帝杀人分敌我,是有迹可循的,是比太祖高皇帝宽仁的,只要没有反迹,就不会有危险,甚至不太严重的违法,也会被惩罚,而不是被直接灭掉满门。

甚至不少势要豪右都痛骂逆党,把皇帝的暴力给招来了,都知道皇帝不好惹,非要去惹!

林辅成看着高攀龙摇头说道:「你当今日没有黄巢吗?浅了,见识浅了。」

「也就是在大明腹地了,上面有朝廷,地方有衙门,朝廷有京营,地方有巡检司,秩序大于一切,所以尔才能如此心安理得。」

「海寇,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你骂他们凶残也好,你骂他们没有人性也罢,他们为何亡命天涯?为何攻破了种植园后,不分男女老少,襁褓里的孩子都要杀死?因为他们一个个全都是黄巢。」

林辅成在南洋对海寇也进行了充分的了解,海寇没有好人,全都是该死之人,手上血债累累,没有一个是乾净的,动辄杀人越货,攻破种植园后,更是大开杀戒,从不放过任何人。

这林辅成完全想不明白,这些海寇为何会变成了这样?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做鬼?

南洋两个总督府,对海寇的态度就只有一个,杀。

也没人关心过他们为何变成了海寇,林辅成从总督府衙门里找了数百名海寇,了解了他们的生平,这些亡命之徒,手上血债累累,但是身上的遭遇,又让人唏嘘不已。

没有无缘无故。

林辅成看着高攀龙说道:「压迫把人变成鬼,你既然觉得压迫居卑鄙者理所当然,那就不要怪秩序失效的那天,遍地都是黄巢。」

「且不说其他,我来问你,高攀龙,你家雇工被疯驴踢断了腿,你是给五两银子将其打发了,还是非要找那些所谓的工盟,逼他们低头呢?」

高攀龙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怎麽反驳,因为林辅成说话,揭破了他所有的虚伪。

无论如何粉饰太平,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日后再遇到工伤索赔的案子,江南的工坊主们,都会多少给点,防止对方铤而走险。

五两银子,十五两银子,真的不至于死这麽多人。

「怎麽你也要寻工盟不成?」林辅成见高攀龙不说话,依旧没有放过他,立刻咄咄逼人,开始追问。

高攀龙仍旧不说话。

林辅成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高攀龙,厉声说道:「说话!」

「自然不会。」高攀龙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开口回答。

林辅成这才看向了四方朗声说道:「就像是兖州孔府案后,再也没有人逼着穷民苦力为狗披麻戴孝了;就像是这浙江九营哗变后,再没人要吵着闹着削减军兵俸禄了;」

「就像是宁都丶瑞金丶宁化三县,佃农蚁聚入城,逼县官印均田帖以数万计,收立盟,捐额租,除年节等项旧例,再没人逼着穷民苦力卖儿卖女给地主家送年节了。」

「马三强的案子,就不要再纠缠了,再纠缠,你家佃户佣奴夜里磨刀,你不怕?」

「现在来说说你那个狗屁不通的阿片自由论吧。」

林辅成坐下,第一个话题结束,林辅成还给了高攀龙一个警告,让他小心家里的佃户佣奴夜磨刀,不知道这高攀龙夜里会不会因为噩梦而惊醒,稍微有点动静就惊恐难安?

「人各有命。」高攀龙开始说明他的阿片自由论。

他觉得朝廷为了缉毒,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为了缉毒建立的巡检司,就让朝廷每年支出上百万银,要知道京营一年军费也才二百六十万银。

「朝廷为了缉毒,甚至连缉私都松了绑。」高攀龙说起了一个现象。

海防巡检在巡检的过程中,管控最严的是鸦片丶死藤水,其次是各种黑货,就是朝廷禁令的生丝丶火药丶火器丶甲胄等物,但对白货走私,就不那麽热衷了。

无论任何组织,精力都是有限的,朝廷对缉毒丶缉黑查得严,那就奔着朝廷要的东西去查。

「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既然朝廷大力宣讲阿片的危害,还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他自己就要承担这些恶果,范应期把自己折腾成了范无期,他不知道阿片的危害?他又不是山沟沟里的穷民苦力,他一清二楚。」高攀龙完整的陈述了自己的逻辑。

「你讲的不对。」林辅成摇头说道:「说到底,还是只享受权利,不履行责任和义务的那套旧说辞,不读矛盾说的结果,权利和责任,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朝廷看起来投入巨大,甚至还有税赋上的损失。」

「但朝廷收了税,难不成看着阿片荼毒天下?为了省点钱,就弄得天下疲惫,反而是赔钱买卖。」

在上次聚谈后,皇帝说高攀龙这个人是个老人,暮气沉沉,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比王崇古还要腐朽的暮气,扑面而来。

而这个阿片自由论,也是类似的论点。

「人生而自由,却活在无处不在枷锁之中,之所以每个人都要活在枷锁之下,就是因为要出让自身各种自由,来换取稳定的生活环境,朝廷既然收了大家的税,就要保大明百姓平安。」林辅成开始讲他的自由论。

每个人生下来是自由的,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从无拘无束的蒙童,逐渐长大成人,就带上了各种各样的枷锁。

而这些枷锁,就是个人丶集体让渡部分的权利,以换取更大集体丶更大的公的稳定,依靠更大集体保障生存与安全。

林辅成想了想又说道:「陛下读论语,论语曰:不时不食。」

「陛下解: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亿兆黎民供养朕一人,其任重若泰山,当心怀天下,执守坚定,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民,方为人君。」

论语里有句话,说不时不食,皇帝说,不在时节的东西,有伤于民,百姓供养朕一人,朕的责任比泰山还要重,要做弘毅士人,上对得起老天爷,下对得起万民,才是人君该做的事儿。

这是万历元年,张居正讲筵的时候,陛下对论语的批注。

那时候,人们普遍以为是张居正在给皇帝脸上贴金,但十七年以来,陛下身体力行,践行了自己说过的话。

其实林辅成这话,也是在骂高攀龙,和以高攀龙为代表的旧文人,陛下十岁就懂的道理,这帮士大夫们,这麽大年纪了,还是不懂。

林辅成继续说道:「即便是在南洋的一些部落里,甚至是野兽,也是如此。」

「这些夷人为什麽要在部落里,因为部落更加安全,那些狼为何不肯做个独狼?因为做了独狼,就无法成功捕猎,获得食物。」

「同样的道理,穷民苦力们能忍受徐四海这种人,就是寄希望于工盟能够代表他们争取本该属于他们的利益。」

「可惜徐四海匠人出身,背叛了工匠。」

吵架都不是对手的高攀龙,讲道理那就更不是对手了,毕竟人林辅成真的下南洋四年,见过了各种人妖物怪,对各种事,都有自己的理解。

高攀龙眉头紧蹙的说道:「那物质大丰富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出让部分的自由,来换取安全和保障了呢?」

「大抵是不行的。」林辅成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这次费利佩把国事当儿戏,给大明加关税,大明对等加了关税,而且大帆船只带了二百五十万银。」

「大帆船只带走了二百五十万银的货物,但多出来的四百万银的货物,没有流入大明内部市场,也没有降低大明的物价。」

「因为商人觉得自己因为外需减弱的损失,需要内需来补足,所以,宁愿裁减匠人丶减少供应,增加价格来增加利润,也不肯将货物降价卖给大明的百姓。」

「该我赚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不是物质大丰富,就能实现绝对自由的。」

对于绝对自由,林辅成是极度悲哀的。

如果是讲道理,物质大丰富,朘剥和压迫就没有了意义,这个时候,就可以实现按需分配的绝对自由,但,真的会这样吗?

林辅成觉得并非如此,因为矛盾不仅仅只有物质层面,还有些其他的矛盾,所以,即便是物质大丰富,人们还是要出让自己部分的自由和权利,来换取庇佑丶保障丶安全和相对公平。

同理,当人们换不到的时候,自然会收回自己出让的权利和自由。

「谨受教。」高攀龙终于败下了阵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讲不过,也骂不过,自己那些个看似有道理的废话,在林辅成面前,就像是儿戏一样不值一提。

「丫头,你看吧,这高攀龙即便是经过了这次的聚谈,依旧不知悔改,我行我素,他们这种人,最是典型,我说不过你,但不代表会改变我做事的习惯。」朱翊钧倒是不会认为高攀龙会改。

很多人后悔,不是真的知错了,而是知道自己快死了。

「要是所有人碰到事之后,真的知道改悔,哪还有反反覆覆呢。」王夭灼倒是颇为赞同夫君的话,历史就是个圈,兜兜转转。

林辅成之后,还有一些聚谈,但朱翊钧已经没什麽兴趣听下去了,就直接选择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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