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云鬓轻绾霞光黯,十里夭灼尽失颜(2 / 2)
周仃芷甚至看出来了,陛下对李太后,都有戒备之心,因为李太后参与到了政事之中,哪怕非常短暂,但万历初年,李太后是实际的决策者之一。
而朱常治和皇帝的关系,也从最初的父子,变成了父子兼君臣,历朝历代多少太子等不及了,跟父亲反目成仇。
最是无情帝王家。
冉蕙娘眉头稍微紧蹙了下,才看起来有些释然的摇了摇头,落寞的说道:「夫君和王姐姐是青梅竹马,自然比不得。」
周仃芷不再多言,知道劝不住,冉淑妃冉蕙娘听懂了。
冉蕙娘样貌丶身材,全都是家宅不宁的类型,而且冉蕙娘本身也很要强,她膝下有两个儿子,二皇子朱常潮和五皇子朱常济。
冉蕙娘想做皇后,她想让儿子做太子,是人之常情,但是周仃芷不觉得冉蕙娘争宠会有什麽结果。
去了洪武年,跟马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元璋争天下;
到了永乐朝,跟徐皇后争宠,还不如跟朱棣拼一拼军事天赋。
朱棣的四个儿子丶五个女儿里,只有一个儿子丶一个女儿不是徐皇后所出,这唯一一个庶子夭折了,女儿也早逝了。
冉蕙娘住在深宫高墙里,时间久了,但还是没想明白,这不仅仅是在争皇帝的心,还是在争天下的政治秩序。
一旦开始,冉蕙娘只有死路一条。
政治斗争素来如此的残忍,陛下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该动手的时候,陛下绝对不会犹豫。
冉蕙娘深得李太后的喜爱,这是冉蕙娘刻意为之,王夭灼对朱常治要求严格,李太后又隔代亲十分宠溺朱常治,婆媳之间,难免磕磕碰碰有点矛盾。
冉蕙娘觉得是个机会,可真的是机会吗?周仃芷认为绝不是。
冉蕙娘没有意识到,能吵架丶能意见不合,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奢侈的认可。
后宫几位妃子,谁敢跟李太后丶陛下吵架,意见不合?
皇帝因为朱常治习武的事儿,就跟王皇后说了两句,王皇后用陛下当年的话把皇帝架住,皇帝最后选择了让王皇后全权负责。
周仃芷不劝,也劝不住,试一试,碰的满头是包,才会悔改。
一个小黄门匆匆的走到了别苑,行了礼之后,才说道:「二位千岁娘娘,陛下口谕,外廷有事,今日不游瘦西湖了。」
「外廷有事?能有什麽事?」冉蕙娘眉头紧蹙的说道。
这贪欢也有个度,这早上耽误也就耽误了,下午也没空闲时间吗?
小黄门听闻询问,回答道:「是,金池总督邓子龙的金船,四月靠港松江府,三十四万两黄金今天下午经扬州北上,陛下下午要带着阁臣亲自点验,顺便见一见两个总督府回来的官员,询问情况。」
「国姓爷的三子驸马都尉殷宗信丶盈嘉公主丶带着两儿两女,也一道回来了,陛下还有口谕,让德妃千岁稍待,公主会过来别苑。」
「盈嘉公主也回来了吗?」周仃芷大喜过望站了起来,满脸笑容的说道:「看赏。」
「谢德妃千岁。」小黄门听闻有赏,立刻满脸堆笑。
小黄门走后,周仃芷立刻忙碌了起来,又仔仔细细的打扮了下,连午饭都没什麽胃口,一直等着,午饭时间刚过,小黄门就把回大明的盈嘉公主带到了别苑。
上一次殷宗信回京,只带了盈嘉公主一幅画回来,不带画回来还好,这有了物件,周德妃反而睹物思人了起来。
「娘!」盈嘉公主见到周仃芷就满脸兴奋的跑了过去,乳燕投林一样的抱住了周仃芷。
「没大没小,没有规矩,这是宫里,要行礼的,你见到了你父亲,也如此这般吗!快见过冉淑妃。」周仃芷佯怒训斥,却没有推开女儿,这冉淑妃还在一旁坐着,没见礼,就是失了礼数。
「见过淑妃千岁。」朱轩嫦行了个礼,才满脸轻松的说道:「娘,我就在宫里待了三个月学礼法,学完了礼法就嫁出去了,这礼法都忘光了,父亲也说了,让我随意些。」
「在那边受委屈了吗?」周仃芷打量了一下朱轩嫦,有些心疼的说道:「倒是晒黑了。」
朱轩嫦大大咧咧的说道:「没受委屈,爹每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个月都看不到一次,我在驸马都尉府,就是老大!谁敢给我委屈?给我委屈,我就去找宗信哭!」
朱轩嫦口中的爹是殷正茂,不是朱翊钧,朱翊钧一共就跟这个便宜闺女见了两次面儿。
作为长公主,哪怕是义女,也没人敢得罪她,那不是得罪她,那是破坏大明朝廷和吕宋总督府之间的关系,这个罪名,连殷正茂这个国姓爷都担不起。
「那我怎麽听说,殷宗信还纳妾了?他一个驸马,敢纳妾!」周仃芷左右看了看,小声的问道。
「母亲,这边坐,我跟你仔细说说。」朱轩嫦拉着娘亲坐下才满脸笑容的说道:「妾是我给宗信纳的,那段时间我有身孕,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总不能让他出门去寻花问柳吧。」
「看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藏在外面强,他要是养外室,那才是泗水侯府,颜面尽失,反倒我的不是了,妒妇悍妻丶家门横祸。」
「起初他还不乐意,还跟我念经,说:国朝祖制,驸马尚主者,当以帝女为尊,绝纳妾之礼。盖天家体统至重,帝女之尊不可亵也,大明律亦明文:凡尚主者,不得置侧室,着在令甲;严内外之防,正人伦之本,杜外戚之渐,防淆乱宗祧。」
「我就直接把准备好的妾室,给他塞进房里了,生米煮成熟饭了。」
「爹还训斥我,岂有此理,还急的团团转,跟天塌了似的。」
朱轩嫦能记住这段话,是殷宗信丶殷正茂一直念叨,都把朱轩嫦给念烦了。
「啊?」周仃芷看着欢脱的女儿,目光有些呆滞,她愣愣的问道:「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麽?」朱轩嫦有些疑惑的问道,大明肉食者纳妾的比比皆是,没见几个宠妾灭妻的,朱轩嫦完全不懂,要担心什麽。
「没事,没受委屈就行。」周仃芷听闻,没有多说。
朱轩嫦是正室妻子丶是大明皇帝的女儿丶是泗水侯府的主母,泗水侯府的面子,比其他要重要的多。
说穿了,不过是个妾室而已,需要担心什麽?
朱轩嫦作为公主,下令把敢作妖的妾室杀了,殷宗信都不会说什麽。
冉蕙娘眉头轻蹙,而后放松面色如常,但拳头攥的很紧很紧,她看到盈嘉公主如此理直气壮丶如此直接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别说王皇后了,连周德妃的影响力,她都比不了。
人周德妃还有个泗水侯府作为援护,她冉淑妃并没有。
周仃芷十分担忧的说道:「你呀你,净给侯府闯祸,怎麽能这麽做呢?你让侯府如何自处?」
「这朝臣们就该说了,泗水侯府现在成了气候,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违者当以僭越论罪,这可是大罪。」
「父亲问我了,我就如实说了,父亲听闻后,哈哈大笑,父亲摆手让我来看娘,留下了宗信说话,看父亲的样子,并非生气了。」朱轩嫦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娘,吕宋是殷家的封地。」
「殷家以武功定吕宋,这吕宋的事儿,是殷家在做主,宗信日后也是要做总督,我要是仗着天上掉下来的公主身份,就颐指气使,那才是让泗水侯府和朝廷离心离德的逆举。」
「父亲是把我嫁到了吕宋,不是让宗信留在京师做驸马。」
周仃芷闻言,思虑了片刻,放弃了思虑,她笑着说道:「娘不懂这些,你是侯府主母,思虑比我周全的多,宗信这孩子对你好吗?」
「他呀,在外面领兵打仗事后凶得很,人人都怕他!回到家里,我可不怕他,他整天要以公主礼待,哈哈哈。」朱轩嫦笑的很开心,殷宗信很尊重她。
有的时候会闹出些笑话来,比如最初的时候,连房事,都要下书贴报闻,宫女太监拿着书贴请公主用印;吃个饭还要分桌吃,吃饭前要问吃不吃,吃完了要问合不合胃口;
烦都烦死。
一些烦不胜烦的规矩和礼法,全都被朱轩嫦给废掉了,毕竟在吕宋又不是在京师,哪有那麽多规矩,况且她朱轩嫦还是个义女。
周仃芷听完了这些趣事,笑着说道:「倒是和戚帅有几分像,戚帅有些惧内。」
朱轩嫦有些怅然的说道:「不是惧内,宗信有次就跟我说,他们这些军兵丶将领在外打仗,胜败乃是常事,生死难料,若是死在了外面,就是负了妻儿。」
「大抵是有几分愧疚,忠孝自古不能两全,要为国朝尽忠,可能私门之利,就顾不得那麽多了。」
「爹有次讲到了平倭之战,戚帅丶俞帅打岑港的时候,说好的援军,迟迟不见,说好的补给,一石没有,戚帅俞帅还是戴罪之身,要将功补过,只能蹂尸而进,当真是惨烈无比,连戚帅这种百胜将军,都有如此危机时刻。」
人老了就喜欢说自己的过往,那平倭有功的殷正茂可有太多『想当年』可以说了。
殷正茂对殷宗信讲岑港之战,讲的非常详细,当时岌岌可危的局面下,戚继光和俞大猷的身后,还有人在扯后腿,不让他们平倭。
周仃芷惊讶的说道:「还有这等事儿?」
朱轩嫦点头说道:「可不是,简直是可恶,援军是浙巡王本固,他带领本部,按兵不动,坐看戚帅俞帅被围,戚帅和俞帅也没地方找人说理,这件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王本固是徐阶的人,除了严党没人动得了他。」
「若是真的让戚帅和俞帅把倭患给平了,那还怎麽继续发财?但戚帅和俞帅,最终还是把岑港倭寇给平定了。」
「爹对宗信讲:就这麽打仗,能打赢,那全靠着人心尚在,若是人心散了,那大明就散架了。」
「自从陛下振武之后,再没人敢这麽干了,这麽干,连坟里的蛆,都要刨出来被砍成两半。」
「别胡说!谨言慎行。」周仃芷吓了一个激灵,赶忙嘱咐道。
朱轩嫦满脸笑容的说道:「这是父亲对宗信说的原话,我又没有编排。」
「陛下说的?」周仃芷有些惊讶,脸上带着浓郁的笑意,的确像是陛下说的话。
冉蕙娘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母女二人的交谈,让冉蕙娘突然意兴阑珊,何必呢,注定没结果,反而给儿子招祸。
此时的大明皇帝,正在看着内帑宦官点检黄金和赤铜,黄金要压铸成为金条送入通和宫金库,而赤铜要熔铸成铜钱,给百姓使用。
「臣纳妾有罪。」殷宗信看陛下高兴,赶紧请罪,这事儿很严重,他必须回大明一趟请罪。
朱翊钧摆手说道:「盈嘉公主跟朕说了,都是她自作主张,也没言官揪着不放,不必在意。」
这件事很有意思。
言官们选择视而不见丶充耳不闻,就像他们对黔国公府在云南的一些事儿,视而不见一样,破坏国朝格局丶破坏朝廷和吕宋总督府关系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陛下,父亲说,孩子到了读书的年纪,要臣把孩子送回京师读书。」殷宗信不敢马虎大意,陛下不在意,他得在意,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表达忠诚。
以教育的名义,把孩子送回来当质子。
「盈嘉公主,也要一并留下照顾孩子吗?」朱翊钧语气平静,但他一直看着殷宗信。
这殷宗信要借着教育丶质子的名义,实际休妻,那就要把他留在京师,看在眼皮子底下了。
殷宗信赶忙说道:「公主和臣一起去赤军山港,臣在赤军山港驻守,和公主聚少离多,公主要随臣一起镇守赤军山港,赤军山港是大明到金池总督府的要地,不容有失。」
朱翊钧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道:「原来如此,很好,宗信能文能武,镇守边方有功,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但也要小心,不要轻信夷人,石隆侯邓子龙就信了夷人,把金刀交易给了夷人,换取友谊,可是这些夷人,却袭扰我大明海防巡检丶墩台远侯,定要小心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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