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海瑞三大过(2 / 2)
沈鲤立刻说道:「难道不处置吗?大诰祖训丶铁榜九条丶大明律丶大明会典,每一条都有规定,勋贵及其家奴不可犯禁,违者严惩,若是宁远侯府事不做处置,恐怕,武勋会肆意犯法,岂能等闲置之不理?」
张学颜摇头问道:「辽东农垦局正在推行,你把宁远侯罚了,辽东农垦局,垦还是不垦?死了一个贱儒而已,情况特殊,要学会变通。」
大明文渊阁对于宁远侯李成梁当街杀人处置意见各有不同,礼部坚持,吏部户部则主张曲则全,这贱儒该死,死就死了,张居正还不信,有大明臣子敢因为这件事忤逆圣上。
铁榜九条,是洪武五年六月三十日,朱元璋颁布的圣旨,并且刻成了铁榜,即《申诫公侯榜》,其中一共有九条,对公侯爵进行了严格的限制,肆意枉法的结果就是严惩不贷,而且朱元璋说到做到。
国初勋贵,多起于微末,征战数年,对于人命极为漠视,和李成梁的情况非常相似,为了防止勋贵犯法,朱元璋下旨明确约束勋贵作恶,即便是家中的管庄丶干办丶火者丶奴仆及其亲属等犯法,一律连坐勋贵。
公侯当街杀人,即坐罪论斩,等闲不得轻宥。
「一个贱儒死就死了。」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说道:「也就是宁远侯先找到了这张利民,要是陛下找到了也会当街杀掉,诸公待如何?也要处罚陛下不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崇古有些为难的说道:「元辅啊,这不能同日而语,陛下是陛下,公侯是公侯。」
「你说得对,的确不同。」张居正对王崇古的说法还是非常认可,他想了想,看着王崇古说道:「这不仅仅是个刑名案件,还是个政治案件,不知道王次辅是否认同。」
王崇古稍加思忖点头说道:「当然!海总宪尸骨未寒,这些贱儒鼓噪声势!就是为了反对反腐抓贪的新政,是早有图谋的政治案件,绝不可以视为等闲的刑名案!」
「一如当初戚帅带京营出征,有贱儒陈有仁美化倭寇,也是政治案,而非刑事案。」
「然也。」张居正看向了沈鲤问道:「大宗伯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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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说的是,这个案子,不能视为武勋犯禁,而是有人趁着海总宪离世,故意制造事端,但还是要惩戒,否则国法威严不在。」沈鲤面色有些犹豫,叹了口气说道:「我去找陛下说吧。」
一个中书舍人匆匆的跑进了文渊阁内,俯首说道:「诸位阁老,通和宫传来了消息,宁远侯自缚到了通和宫请罪去了,陛下宣几位阁臣前往。」
张居正等阁臣赶到了通和宫的时候,五花大绑的李成梁,跪在通和宫门前,就那麽跪着。
「陛下这是给外人看的,现在宁远侯请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张居正坐在车里,对着王崇古低声说道。
「咦,言之有理。」王崇古一挑眉,他还以为陛下在生李成梁的气,但张居正一解释,一切就非常合理了。
李成梁揍贱儒半年有馀了,那是奉了皇命揍贱儒,这李成梁跪着,陛下不接见,显然是为了让京师所有人都知道,李成梁认罪态度良好。
很快小黄门就宣了所有人到西花厅觐见。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群臣见礼。
「罪臣李成梁拜见陛下,那张利民胡言乱语,臣看不惯他,正好出门撞见了他,怎知他如此不经揍,三两下就一命呜呼了,臣有罪,罪在打死了他,但若是遇见,臣还要揍他!打死他,臣不悔。」李成梁梗着脖子,请罪是杀人罪,他不后悔杀了张利民。
一副皇帝就是降罪杀了他,他也不肯认错的样子,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有罪,但没错。
「免礼吧。」朱翊钧将一卷卷宗递给了张居正说道:「李帅,你还说李如松不慎重,依朕看,李如松的不慎重,都是学你!」
「这个张利民,杂报封禁,他还在刊刻妖书,衙役丶缇骑都在找他,他怎麽就突然被李帅给撞见了呢?」
李成梁猛的抬起了头,不敢置信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臣被人给下套了?」
朱翊钧点头道:「没错,一石二鸟,第一鸟就是质疑海瑞,试探朝堂的反应,尤其是先生的反应,要知道先生一直反对海总宪归京,若是先生有心,先把这反腐抓贪的国策给废了。」
「第二鸟,就是李帅你这个人,张利民这个弃子,就是有心人送到你脸前,让你打死的。」
「你堂堂武勋当街杀人,按照铁榜九条,最起码也要削爵。」
李成梁愣愣的说道:「太歹毒了。」
京城的士大夫们,玩的是真的花儿,李成梁根本不觉得自己一个粗鄙武夫居然也是目标,值得这帮读书人,如此动心思的对付。
张居正将卷宗传了下去,对张利民的调查还在展开,这个案子,果然不像表面那麽简单。
张利民是个普通的笔正,来自松江府,他本身是华亭徐氏家中的帐房,徐阶死后,徐家树倒猢狲散,张利民入京做了一家杂报的笔正,平日里都写点文章,靠一点润笔费过活,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缇骑们调查发现,张利民经常出入太白楼,那地方就是个销金窟,再富裕的人进去也得扒层皮出来,但张利民可以经常去,他那微薄的润笔费,根本不可能撑得起他如此潇洒快活。
但是张利民已经死了,他背后到底是谁,其实已经很难查清楚了。
张利民在太白楼养了一个娼妓,根据娼妓的交代,张利民是个大菸鬼,入京五年,张利民已经抽了七千两的阿片,已经变成了个痨鬼,身体已经极其虚弱了,而后就发生了这件事。
张利民出现在明照坊宝福巷,是突然出现,就是专门送到李成梁面前,这显然是个局,有人看不惯海瑞的刚直,也有人看不过李成梁对士大夫拳打脚踢,才借着试探朝廷风向的时候,给李成梁下了个几乎必中的套儿。
王崇古看着那份案卷,眼神晦暗不明的说道:「恐怕不止如此,京营即将凯旋,李如松作为功臣,他的父亲被朝廷处置,李如松作何感想?京营军兵作何感想?」
「陛下日后还要去操阅军马,每日都能看到李如松,又会不会怀疑,李如松心怀怨恨?」
「只要这君臣之间有了间隙,不能信任,这间隙就会越来越大,最终离心离德。」
「这也是目标之一,一石三鸟。」
一个不被皇帝信任的将军,还能做大明京营总兵官吗?
王崇古比张居正更擅长阴谋诡计,他看出来了另外一层目的,这张利民是个弃子,连那家杂报社都是弃子,因为所有的杂报,妖书,都是提前刊刻好的,甚至不在京师刊刻。
这个张利民的关系网非常的乾净,除了逛青楼,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
缇骑继续调查的线索,已经彻底断了。
果然和张居正判断是一致的,这是个政治案件,而非刑名案件。
朱翊钧的手指在桌上不停的敲动着,思考了许久才停了下来,坐直了身子说道:「李帅,你当街杀人,不得不罚,否则国法等同废纸,朕今日削你为宁远伯,远戍卫哈密卫,戴罪立功。」
「带着你在辽东那些客兵,把西域打下来。」
罚是一定要罚的,这涉及到了国法。
大明勋贵很少枉法,都是因为国初严刑峻法,稍有不法事儿,就是削爵,恶性事件处罚甚至会更加严重,这个案子,万众瞩目,不罚是不可能的,但是朱翊钧的处罚,是把李成梁送到西域去,继续为大明开疆拓土。
这个意思非常明确了,等几年,哪怕李成梁什麽都不做,爵位就可以恢复,而且还不会影响到李如松的前途。
「臣谢陛下隆恩!」李成梁在动手的时候,甚至都想到了被流放到爪哇椰海城丶金池总督府这些地方,去西域,还允许他带着那些客兵,这就是圣恩了。
朱翊钧的语气有些冷厉的说道:「这个案子,朕一定会彻查到底!这就是在挑衅朕,似乎在对朕说,老臣在逐渐凋零,朕这个皇帝,离了这些老臣,什麽都不是,让朕乖乖听话。」
「朕的确从张利民身上查不出什麽来,但没关系,可以从这些杂报入手,他就是躲到泰西去,朕也要把他抓回来明正典刑!」
皇帝显然动了真怒,随着老臣的逐渐离世,大明皇帝第一套班底和第二套班底,正在交接,针对海瑞的攻讦,针对李成梁的阴谋,就是在告诉皇帝,离开了这些臣子,你皇帝什麽都不是。
「陛下,臣倒是觉得,这就是个试探,试探臣会不会因为海瑞离世,就对海瑞进行反攻倒算,这是主要目的,臣只要不动,就不会有人继续做事了。」张居正分析了下局势,张利民这个弃子,最重要的就是试探张居正。
皇帝如此礼遇海瑞,又是御赐大厝园林,又是文忠谥号,还送到了西山陵寝,这都是礼遇,那麽张居正作为反对海瑞入京的元辅,会不会想要做些什麽,而又不好亲自动手?
张利民这个弃子,主要还是试探,阴谋李成梁和挑拨离间,都是捎带手,不是主要目标。
一旦张居正没有任何反应,基本不会有更多的动作了,皇帝的缇骑绝不是吃素的,动作越多越是危险,只有把水彻底搅浑,他们才敢四处活动。
「这其实很正常,反贼一般不敢逆势而为,陛下,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帮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根本成不了气候。」王崇古在做反贼这件事很有经验,他很了解反贼,尤其是搞阴谋诡计的反贼,根本不可能成事。
沈鲤附和的说道:「这些个妖魔鬼怪,除了恶心人,其实什麽都做不了,只有很偶然能碰对了势头,捞一点好处。」
朱翊钧明白朝臣们的担心,阁臣们不是劝皇帝息事宁人,而是生怕皇帝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乱了方寸,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为了钓鱼故意把水搅浑,反而让万历维新,遭受到更大的伤害,得不偿失。
「臣有个办法,海总宪之前不是有个养子,叫海中适吗?让海中适作饵,跑到清勤园争家产,到顺天府衙门告状,闹,闹的越厉害越好,心怀叵测之徒,自然会聚集在海中适的身边,一网打尽就行。」王崇古出了个阴谋诡计。
张居正看了王崇古一眼,这麽多年了,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王崇古仍然非常擅长。
「不可,拿海总宪的身后事作饵,非朕所愿,朕让缇骑衙门,慢慢调查就是。」朱翊钧听闻之后,也没有多加思索选择了拒绝。
「陛下圣明。」王崇古十分诚恳的说道,陛下很多时候表现的都像个读书人,但是底线是非常明确的,这就是魑魅魍魉不可能斗得过陛下的原因,也是王崇古这辈子输给张居正的原因。
道大于术,术可能争一时长短,但大道朝天,一定会获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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