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一种理论上可以大明万世不移的办法,发钱(2 / 2)
蔡献臣十分肯定礼部的说法,只要是债,就要还,不是势要豪右还,那就是穷民苦力还,现实往往如此,乡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
凭空产生的宝钞,就像是回旋镖,正中所有人的眉心。
「幼稚。」李成梁琢磨了下,嗤笑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这个蔡献臣好歹不算是个贱儒,只是有些不谙世事,想法多少有点简单了。
朱翊钧好奇的问道:「哦?宁远侯另有高见?」
李成梁摇头说道:「高见谈不上,这个儒生最大的问题是,他把朝廷想的过于无所不能了,朝廷要是这麽厉害,哪还有什麽改朝换代?」
「而且钱这种东西,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过一遍手就沾一手油,陛下这边给了15亿贯,可能根本流不到万民的手里就没了。」
「钱这种东西,就跟水一样,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
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把朝廷看成无所不能的神,就是一种错谬,朝廷也是由一个个的个体组成的,而不是掌握了绝对公平的神,不偏不倚的处置一切的事儿。
而且发钱这种事,只要朝廷发,就会滋生贪腐,最终钱能不能到百姓手里不知道,但不缺钱的人一定会更加有钱,导致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所以李成梁才认为蔡献臣是幼稚,这种幼稚病很好治,只要真正的办一件事,就知道要实现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有多困难了。
朱翊钧叹了口气说道:「朕从罗斯国引进了一些蛔蒿草,蛔蒿草的花可以入药,每当花开的时候,田里就会涌进各种各样的盗贼。」
「这些盗贼多数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和小孩子,他们疯了一样的闯进田里,抢夺蛔蒿花。」
最⊥新⊥小⊥说⊥在⊥⊥⊥首⊥发!
「这些窃贼们,全都是一些药贩子寻找一些游堕之民,鼓噪他们入园,目的也简单,毁田,好让药贩子继续卖他们的砒霜,而不是宝塔糖。」
「你说农学院能怎麽办?」
「大司农跟朕说的时候,痛心疾首,因为这些游堕之民没有什麽采摘之法,往往把草田折腾的一团糟,蛔蒿草正在扩产,这种毁坏式的采摘,带来很大的麻烦。」
「都是老人和孩子,打不得骂不得,罚不得,地方衙门只能劝告,跟蝗虫似的,刚赶走,就又来了。」
「关键是这些药贩子是故意的,让这些老人和孩子为主的窃贼踩踏毁田,让蛔蒿草的规模不能增大。」
李成梁好奇的问道:「陛下怎麽解决的?」
「朕没办法,就抓了一批人,找到了药贩子,药贩子还不算完,还抓到了他们背后的东家,把东家挂在了草田,之后再没人踩草田了。」
朱翊钧无奈的说道:「朕也不想的,但是朕没有太好的办法,不雷霆威罚,这些个东家还会让这些药贩子,四处鼓噪诓骗游堕之民毁田。」
朱翊钧把几个东家给用了,挂在了田间地头,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毁田了。
用这个字,意思是杀人以祭,比如商王用羌。
朱翊钧之所以杀人,也是这帮东家死有馀辜,这几个东家的药店,卖的都是假药,腚底下一屁股的烂事,还敢在皇帝亲自主导的农桑之事上,挑衅皇权,这就是找死了。
这几个东家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他们鼓噪游堕之民,不会被查到,却严重低估了缇骑们的办案能力。
侦办的过程十分的曲折,但是这帮出身墩台远侯的缇骑,最擅长的就是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罪魁祸首。
这就是现实,大家都有各自的利益,甚至连一些夫妻都是同床异梦,一个被窝也能睡出离心离德来。
「这种看似绝对的公平,岂不是对勤劳者的不公平?」一个名儒生站了起来,大声的问道,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种看起来十分合理的制度,背后的大问题,那就是:这个幻想中的制度,其实是在养懒汉。
绝对公平,往往都是不公平,这是对勤劳者丶有能力者的压迫,乾的越多,赚的越多,受的委屈就越大。
因为这些勤劳者丶有能力者,成为了懒汉的供养者,长此以往,就没人愿意勤劳,整个大明就会失去活力。
蔡献臣笑着说道:「你讲的很对,所以,十二贯还是太多了,所以我们要在这个数值上,砍为一半的一半,只能勉强的活着,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痛苦不堪。」
十二贯是一个壮劳力一年苦力的中位数,一半的一半就是四分之一,三贯钞,就是勉强吃一口,饿不死的地步,这样一来,就缩小了懒汉的规模。
这名儒生非常不认同的说道:「这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而是养懒汉的问题,你就是再减一半又如何呢?游堕之民,恐怕会四处作恶,逼迫丶抢劫这些刚发下去的宝钞。」
「滋生游堕之民,暂且不提,你还是没能解决不患寡患不均的问题,我凭什麽养他这个懒人的问题?」
这名儒生说完就站了起来,选择了离开,蔡献臣准备好的说辞,无法说服他,随后十数名儒生选择了离席,这是表达对聚谈内容的不认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过多的争吵,直接离开,吵吵闹闹,有辱斯文。
「发十二贯是发,为什麽不直接发一万贯?这样一来,人人都是家财万贯了。」一名儒生站起身来,摊开了手,对着所有人问道。
他提出了更加尖锐的问题,直接发万贯,更能实现所谓的公平,大家都有钱了,就没有穷人了。
「这当然不行,发一万贯,那米面粮油煤该涨到何种地步?不行不行。」蔡献臣连连摆手说道。
这名儒生看着蔡献臣认真的说道:「所以,我不认同你的说法,发钱解决不了不公,反而在制造更大的不公,这就是我反对的理由。」
这名儒生冷静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之后,离开了太白楼,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数十人之多,整个戏台下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
另外一名儒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的问道:「我有个疑惑的地方,你饥寒交迫的时候,靠吃自己的肉,能活下去吗?」
「那自然不能,只会死得更快。」蔡献臣没有东拉西扯,而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名儒生摇头说道:「陛下批注《矛盾说》言:一阴一阳之谓道,夫万物无穷之理,一体而两仪也。得之东隅,必偿之桑榆;取彼琼琚,当舍彼璋璧。日月代明而晦朔相替,寒暑推迁而荣枯互生。」
「你要给所有人发钱,那麽,代价是什麽?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历史告诉我,承受代价的往往是穷民苦力,而非势要豪右。」
「所以,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你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最终结果可能和你设想的南辕北辙。」
这名儒生说完就离开了太白楼,又有数人跟着这名儒生一起离开。
「朕批注过这句话吗?」朱翊钧看着离开的儒生,询问着冯保,矛盾说的时间有点久了,他都不记得自己这麽讲过。
冯保也没翻备忘录,直接俯首说道:「陛下,当然有,这段臣也会背,后面是:智者察变,达者守中,过与不及,执两用中。」
智者,善于发现察觉到万事万物的变化;达者,会坚守中正之道。过度和不足,都是无益的,要把握好两种极端,而取用中道。
执两用中,这个词出自《礼记·中庸》是孔子夸赞舜的话,也是中庸的核心思想。
「先生的矛盾说过于晦涩难懂了,大家学矛盾说,都是参详陛下注解本。」冯保解释了下他为什麽会背这段话,也不是为了方便拍皇帝的马屁,主要是为了理解矛盾说。
张居正是大儒,他写矛盾说的时候,过于惜字如金,有些逻辑的变化,让人看的一头雾水,但陛下的注解,是以孩子学生的视角去注解,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原来如此,夫子说:温故而知新,朕没事还是要再翻开旧书看看,省的忘了。」朱翊钧多少有些感慨,一些个士大夫们,对矛盾说的理解,都快要超过他这个皇帝了。
温故而知新,的确是个极好的学习办法。
「陛下有言,计不振生业之道,劳扰百姓必矣;策不改劳作之制,济事终属虚妄。」一名儒生站了起来摇头说道:「任何不能促进生产关系改变丶生产力增加的计策,都是虚妄,最后都是折腾老百姓,吃亏的也一定是老百姓。」
「我不认可你的想法,告辞。」
在这名儒生离开后,这太白楼的聚谈戏台之下,人数已经寥寥无几了。
「朕倒是觉得这蔡献臣讲的还是很好的,虽然朕确实养不起万民,但也可以给鳏寡孤独者一些宝钞,让他们不至于那麽的艰难。」朱翊钧看着台上,蔡献臣一脸焦急和迷茫,他的观点似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朱常治有个陪练钱三,只有一只眼,在养济院里备受欺凌,被朱翊钧安排在了朱常治身边,这钱三朱翊钧赐他大名钱至忠。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鳏寡孤独毕竟是少数,而且这些宝钞,很可能会被张冠李戴。」
「你说的有道理,大明还是不够强。」朱翊钧十分认可的说道,大明万历年间的五间大瓦房连地基都没挖好,不是懈怠的时候。
李成梁看了陛下一眼,其实陛下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发钱这种事,对国朝而言不是特别重要,在李成梁看起来最恐怖的是,陛下用矛盾说杀死了一大批本该成为贱儒的儒学士。
因为科举要考,这些儒生们不得不读矛盾说,但人一旦学会了用正反两个视角看待一个问题,就没办法做个贱儒了。
矛盾说和阶级论是完全不同,矛盾说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
李成梁看了这麽久,他很清楚,现在这些士大夫们在聚谈的时候,言必论矛盾说,这就让整个聚谈,不至于脱离实际,最少也是言之有物。
这是非常可怕的现象,因为这些士大夫就是大明朝日后的统治阶级,官选官阶级。
最起码在二三十年的时间里,科举制依旧是大明朝廷遴选人才最有效的手段和办法,现在还略显青涩丶稚嫩的年轻士大夫,日后就是官选官,决定帝国的命运。
至少比那些袖手谈心性的贱儒要强许多。
(本章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