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7章 不够忠诚(1 / 2)
第807章 不够忠诚
通事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也不是他心善,而是士大夫的传统思维在作祟,对于释经权的执念。
泰西的文脉,不在大明士大夫手中掌控,这让士大夫有些茫然。
毕竟大明目光所及的地方,都用汉语,释经权完全掌握在士大夫的手里。
礼部的老爷们,也不奢求这些泰西人能学得会汉文,礼部的老爷们,只是希望泰西的拉丁文能够更加规范一些,省的翻译上的麻烦了。
这种拼写文字,一个陌生的词组,只能通过上下文联想,实在是想不到,就得请教泰西人解释了,如果能够规范起来,就会好很多。
「非常感谢,我听黎牙实黎特使说过,大明对拉丁文的研究,非常的深入,感谢您的分享。」马丽昂十分真诚的感谢了通事的帮助。
她看着海边愣愣的说道:「先知曾经说: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泰西的反对者可以杀死我的身体,但无法消灭我的灵魂。」
「长远的丶片面的去看,如果我死在了战场上,给大光明教带来的贡献,会超过我过往一切的努力。」
「愿智慧永远伴随在所有人的身边,愿世界没有苦难和压迫,愿你丶我和所有人,都有大光明的未来。」
通事不再回答,他总觉得这些个狂信徒,都有点神神叨叨的。
朱翊钧在三天后收到了礼部的奏疏,礼部一字不差的描述了通事和马丽昂的对话,如果不是大光明教有些特殊,这点小事,不至于摆在皇帝的面前。
朱翊钧将这些对话简单提炼了一下说道:「要用自由之火点燃整个泰西?」
「以生命点燃的自由之火,不会熄灭的,会照亮后来者之路?」
「思想比武器更有力量?」
「陛下啊,马丽昂还在松江府,要不要让人把她做掉呢?」冯保非常担忧的说道:「这泰西人要是活明白了,这不是给大明制造了一个强敌吗?」
「朕都不知道你在担忧什麽。」朱翊钧看着冯保打算杀使者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冯保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有点杞人忧天。
朱翊钧满是笑意的说道:「梨树上长不出桃来,大明人的思考方式和泰西人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这是几千年的血税交出来的,从法三代之上,从绝地天通开始,中原都在想方设法的让人们不被宗教所影响。」
「大明叙事经过翻译和西传后,本来就会失真,它再套一层大光明教的壳儿去异化,就更显得奇怪了起来。」
「除了混乱,大光明教无法给泰西带来什麽根本性的改变,即便是大光明教取得了无比辉煌的胜利,过段时间,大光明教只会变成罪人,泰西人需要先解决神的问题。」
「桃是从桃树上长出来的。」
从神话到传说,中国人始终不肯赋予神凌驾于人之上的绝对权力,神话和传说的出发点,往往都是人,而不是神,这和泰西完全不同。
除了那些神话传说之外,最早的抗争要追溯到颛顼的绝地天通。
而泰西,从神话到传说,再到现实的政治,各阶层的博弈,全都充满了神的痕迹,这不是一个大光明教短期内能够消灭的。
哪怕是知道苦难,最终还是会因为经验,回到原来的神恩叙事上。
「陛下圣明。」冯保思索了很久,才觉得陛下似乎说的很有道理。
矛盾说丶公私论丶生产图说丶阶级论全都是从大明这边长出来的,就像是市场换技术,其实压根换不到技术一样。
马丽昂拿走的几卷书,看似是抄录了一些大明思想,但其实,她就只是拿走了几本书而已。
朱翊钧不看好马丽昂,安东尼奥通过战争,获得了认可,成为了国王,但他仍然被广泛质疑。
马丽昂就是和尼德兰人合流,最后也只会因为激烈的矛盾冲突,带来了更多的死亡,而被广泛反对,最终消失不见。
更加明确的表述是:以大明文化为基础,对大明叙事进行异化的大光明教,其核心价值体系,来自于大明,而不是泰西土生土长的文化。
会因为价值体系之间的冲突,带来太多的祸患,最终灭亡,并且成为罪人。
申时行在奏疏里关于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里描述的非常清楚,新旧价值体系,是循环往复的前进,而大光明教的核心价值体系,抛弃了神的叙事,是和泰西的价值体系格格不入的丶水火不容的。
「前浙江巡抚吴善言不是已经死了吗?杭州知府阎士选支持罗木营兵变,这怎麽又有一份关于他的奏疏?」朱翊钧拿起了奏疏面色古怪的问道。
冯保连连摇头说道:「陛下,臣也不知道说什麽好,陛下看看就是。」
朱翊钧认真的看完了手中的奏疏,奏疏是杭州知府阎士选写的。
浙江巡抚是申时行代管,申时行在松江府时,阎士选基本就把整个浙江的事儿处置了,他在稽查旧案的过程中,发现了万历十年的旧事一状。
万历十年,宁波远洋商行要到燕兴楼交易行,以大票的身份,出售一批票证,募集营造船只的费用等等,但最终没能完成过会,一切流程都走完了,被王谦给一票否决了。
王谦敏锐的觉得不对劲,这里面有事儿,而且有大事儿。
但王谦人在北衙,浙江的事儿,他鞭长莫及,就发了公函到浙江宁波,询问远洋商行问题,并且要求商总丶总办丶会办丶代办等各级商行管事,入京接受询问。
宁波远洋商行回答了交易行的询问,但是各级管事,并没有入京答疑,最终宁波市舶司远洋商行始终没能获得大票的身份,出售他们的票证,募集到足够的白银。
自万历十年此案搁置后,朝廷挨了无数的骂,浙江人不理解,为何五大市舶司五个远洋商行,只有宁波远洋商行无法过会,这是一种区别对待!是朝廷看浙江不顺眼的故意刁难!
在朱翊钧南巡之前,这种对朝廷的仇视,在有心人的塑造下,已经变成了敌视,视朝廷为仇寇,直到皇帝在万历十三年,下令还田,浙江百姓才彻底清楚的知道,陛下心里有我!
整个天下,只有五大市舶司所在的府州县开始了还田,后来又多了个浙江,而且那些威罚在还田后,也会取消一部分,就是要跟朝鲜人同台竞技一起考进士,确实有些难受。
那陛下心里有浙江,那这种敌视的情绪和氛围,究竟是谁塑造的呢?
一直到万历十五年,杭州知府阎士选,终于把万历十年积累的旧案,给彻底查清楚了。
宁波远洋商行有几个十分严重的罪名。
虚假经营:宁波远洋商行是整个大明五大商行里,唯一一个不靠海贸赚钱的商行,这个商行的主营业务是放青稻钱,就是百姓黄青不接的时候,实在是没饭吃,借的高利贷。
朱翊钧记得他当时下旨执行还田,超过百顷遮奢户必须把超过部分归还朝廷,整个浙江地面,人人额手相庆,甚至放了无数的鞭炮。
因为陛下成了他们的化债人,这麽一搞,利滚利的高利贷,就不用还了,因为债主都变成流放犯了。
逃税漏税:经过松江府稽税院的稽查发现,在长达十四年的经营中,宁波远洋商行总计逃税漏税高达一百四十万银,并且买通了宁波稽税房相关稽税缇骑千户丶缇骑等,犯罪情节极其恶劣。
行贿寻租:除买通宁波稽税房外,还买通了宁波知府丶杭州知府丶杭州巡抚吴善言等人,累计输贿超过了三百二十万银。
而吴善言承诺将浙东运河的承建,交给商行商总的小舅子承建。
「吴善言居然有远洋商行二十万的身股?而且是以每股一文的价格购入?」朱翊钧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恨不得立刻大复活术把吴善言复活,然后扔到粉碎机里再粉碎一遍,掺到饲料里喂猪!
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厉声说道:「这什麽玩意儿!把大明国事当儿戏吗?这燕兴楼交易行,当初设立是为了人人做船东,连那黎牙实都买了点船舶票证已经回本,甚至还有了赚!」
他们想干什麽,不言而喻。
得亏王谦一票否决,否则宁波远洋商行一旦成功获得燕兴楼交易行,《有价票证买卖许可》,吴善言立即可以把自己手里的二十万股以五银每张的价格抛售。
一旦市场有追涨情绪,吴善言获利更多!
「陛下,下面还有。」冯保小心的提醒陛下,这本帐很大很大,吴善言只是其中冰山一角。
浙江地面很多势要豪右,共襄盛举,包括了远洋商行许多船东们,他们大多数以一银到三银购入了身股,等待着过会后,拉涨出货,连拉涨的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除了势要豪右,还有乡贤缙绅,还有各级官僚,冗长的名单,都是以低价购入身股,等待变现,可谓是触目惊心!
王谦该死啊!他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的卡了五年,没能让这些人得逞,否则大明燕兴楼交易行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下章到都察院,请海总宪查一查其他四个远洋商行,是否存在这种行为。」
「陛下,查过了,正是因为查过了,才敢奏闻陛下的,海总宪奏疏在这儿。」冯保找出了海瑞的奏疏,摊开放在了陛下面前。
有问题正常,要都有问题,也正常,主要看问题的规模和深度。
如果都是同等规模,那就十分危险了,那代表着新兴资产阶级,在没有取得政治站位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堕落,这代表着大明新政海陆并举中,开海的彻底失败。
冯保低声说道:「四大远洋商行,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但是搞得像宁波远洋商行这麽大的,只有宁波了。」
这天底下的官吏丶商贾丶势豪丶缙绅,哪有那麽乾净的?海瑞弄的素衣御史,到现在都也就十四个人。
只要查,腚底下都是事儿,海瑞下了力气,把四大远洋商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查了个底朝天。
甚至连前松江巡抚现任工部尚书汪道昆,都被查了一遍,最终得到了一个总数,四大远洋商行各种形式的行贿受贿丶权力寻租,总规模为二百四十三万银。
多,很多,但考虑到四个远洋商行,倒查十年,这个数字,真的很小了。
吴善言到任不到三年,就搞出了三百二十万银的庞大数字。
海瑞给的意见也是限期交还赃款,这已经是海瑞反腐抓贪最小的处罚手段了。
以各大远洋商行贸易吞吐量而言,这点贪腐,实在是不值一提。
「没人游说到王谦头上吗?朕不信。」朱翊钧将两本奏疏放在了一起,眉头紧蹙的说道:「王谦居然顶住了腐化和游说?」
「他有钱。」冯保言简意赅。
朱翊钧愣了愣,王谦是个臣子,所以朱翊钧思考问题的时候,往往忽略了他京师第二阔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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