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舆论的铁律 猜测即事实(2 / 2)
“万阁老怎么不管管?”张居正笑着问道。
万士和一摊手说道:“我又管不到他。”
“我也管不到啊,我三番五次让他到内阁来坐班,你看他理我了?他今儿就是找个地方看书,否则早走了。”张居正乐呵呵的摇了摇头,继续处理着各色公文。
王崇古能配合张居正演这一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他们俩,的确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但也不是完全割裂,很多时候也有合作,这便不是党锢。
张居正是威权元辅,就是那种说一不二之人,他很讨厌党争,因为都是虚耗,张居正对党争也有明确的定义,为了争而争,没有任何对错是非的界限,就是党锢。
居正殁,党争起。
大多数人看来,张居正是大明最后一个威权人物,在张居正时候,围绕着是否继续新政,展开了斗争,当张居正被彻底打倒之后,党争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你方唱罢我登台。
但朱翊钧看来,党争起,酿成党锢之祸,其本质上,是万士和研究的礼法问题,也就是,国失大信,人心启疑。
大多数人,由内而外的所有人,辅臣、廷臣、朝臣、外官、势要乡绅、万民,都已经不再信任朝廷的任何政令了,朝廷的信誉,彻底破产,公信力几乎等同于零,没有了信誉,那么人心思动,人心启疑,就成了必然。
广泛缺乏公信的社会之下,只有煤山一根绳的下场。
林辅成和李贽不在京师,就少了许多的乐子,京师的聚谈,并没有引得皇帝化身黄公子前往观看的必要,草原上的冰雪要到三月份才会彻底消融,本来只有半年的游学计划,不得不延长到了一年。
而在一月末,渤海湾的海风仍然凛冽,但海面上的结冰,已经开始消融,船舶开始了通行,货运变得繁忙。
大明皇帝的圣旨,向着松江府而去,陛下的信誉十分的坚挺,既然做出了承诺,就绝不会隔靴搔痒、罚酒三杯,而是罪加三等。
“既没有选择加税,也没有选择减税,这对松江府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申时行接旨之后,对着松江水师提督内臣张诚由衷的说道。
骂名皇帝都担了,这事儿再做不好,申时行就只能顶着一个无能的标签,滚蛋回家了。
一条鞭法,最核心的两个问题,就是孙克弘提出的那一前一后两个问题,吏治和下情上达,而严刑峻法,的确能够缓解其中的问题。
“咱家在松江府,时日已久,最近咱家听闻,这泰西的费利佩,不打算派大帆船来远洋贸易了?这正好,咱大明的环球贸易的商队,三月份出发,那就多备些货就是,这银子,他不赚,咱们来赚。”张诚不关注申时行能不能办好一条鞭法。
张诚眼里,就三样东西,该是宫里的一厘银都不能少;松江镇水师,必须忠诚于陛下,这就是张诚的责任;松江府不能乱,这是陛下的钱袋子。
张诚看到了银子,最近松江府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红毛番的大帆船不来了,他不来正好,大明自己去就是了。
“正好,松江镇水师,打算让游龙号一起随行,正好验证远洋航行。”张诚略显兴奋的说道。
如果游龙号要出动,并且进行环球海测的话,张诚就是那个最合适的监军太监,青史留名,已经在对张诚招手了。
松江府的事儿,宫里可以再派个太监,陛下的陪练一共有十人,若是陛下对松江府不放心,就派李佑恭,若是放心,可以派一名陪练心腹过来就是。
“不过是商贾为了趁机压价的说辞而已。”申时行摇头说道:“种种迹象表明,费利佩二世并不打算和大明决裂,这不是个勇气的问题,他不来,大明自然会去。”
“大明通行四海,又不是靠费利佩二世给的执照,靠的是坚船利炮。”
京堂里不用负责具体庶务、负责指指点点的言官们,当然可以把大明通行四海,认定为是大明以德服人,用邦交换来了执照,但具体做事的人,对于到底靠什么通行四海,要有明确的认知。
在松江府这片被银子污染的土地上,呆的越久,申时行就越不相信道德。
费利佩二世的执照,和大明堪合贸易的堪合是极为相似的东西,在理论上讲,没有执照,就没有进入殖民地、总督府港口的权力,但其实就是白纸,在海上,能依靠的就只有坚船利炮。
大明和泰西之间的消息往来,并不是只有大帆船到港或者环球贸易带回的确切消息,在海上有无数的船舶在通行,各种似是而非的消息,也在往来。
毫无疑问,费利佩不准备派大帆船来大明是个假消息,只是为了商贾们为了压低价格的理由罢了。
费利佩二世没有继续进攻葡萄牙的打算,这就是申时行如此判断的原因。
在进行了试探性进攻,安东尼奥付出了十艘五桅过洋船组建的自由舰队的代价,阻击了费利佩二世的进攻。
葡萄牙摆脱被吞并的命运,当然是以安东尼奥为代表的葡萄牙人自己的争取的结果,但也有东方大国,大明的影响。
自由角的自由舰队,十艘五桅过洋船,玉石俱焚一样的奇袭地中海,就被击沉了。
安东尼奥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底蕴,没钱、没前途、没未来、前途渺茫且晦暗、政权极其不稳定,走投无路的安东尼奥,只靠刷脸,就从陛下这里获得了价值二百五十万银的战争借款,以十艘五桅过洋船兑现。
那之后,费利佩二世就派出了西班牙的战神,前往里斯本进行和谈,以租赁了一个港口为结果,承认了安东尼奥国王的地位。
费利佩是否继续进攻,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晴雨表。
因为费利佩发现,大明是真的把安东尼奥当朋友,或者说当自己人在对待,而不是当做用完就弃的擦屁股纸。
当做是自己人,才会想方设法的通过外交手段,让自己人避免处于战争的状态,因为在战争持续期间,生产生活都会被破坏、大多数人会流离失所、数以十万甚至百万计的平民会死于战乱。
大明威胁了费利佩,而是积极提供了帮助和支持,并且在一片狼藉的时候,在不合适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让葡萄牙里斯本成为大明环球贸易商队商品的集散地。
这就是当做自己人看待,而不是擦屁股纸。
所以费利佩停止了进攻葡萄牙。
大明之所以把安东尼奥当个人看,当自己人看,除了分封之外,还有安东尼奥带来的种子,为大明的农事注入了新的活力,这就是大明皇帝青睐安东尼奥的原因之一。
当然国与国之间,仍然是以利益为主要驱动,此时扶植安东尼奥,有利于扩大大明在泰西的影响力,有利于大明远洋商队的海贸,有利于开海大计,有利于白银流入,所以才会如此选择。
申时行很清楚,这些离谱的消息背后,缺少了足够的支撑,那就是费利佩对葡萄牙进攻这一基石,费利佩再次发动对葡萄牙的进攻,那就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或许吧。”张诚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一条鞭法的执行是圣命,若是有需要用到水师的地方,要提前说,别死撑着。”
“好。”申时行才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该要大明军兵支持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既然要严刑峻法,自然避无可避的出现血流成河。
申时行作为松江巡抚,对圣旨进行了张榜公告,与此同时,申时行下令调集了松江府府治所在的华亭县,所有的衙役,准备倾巢出动,物理意义上血流成河一次。
宣威布武,以推动政令的彻底推行。
只有柔仁怀德,势要豪右,不会有任何的畏惧之心,只有宣威布武,这些人才能清楚的明白,什么是圣命不可违。
陛下做事素来再一再二不再三,有合理的诉求,提出来就可以,孙克弘提出来的两个问题,切切实实是需要明确解决的问题。
而这次,申时行打算打掉势要豪右的一条腿。
盘踞在松江府三个码头上的四个帮派,这其中以海龙帮为首,最是凶焰滔天,而这次专项打击活动,申时行酝酿已久。
海龙帮的大当家名叫海名远,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本来叫海老四,父亲是个流民,海老四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死在了码头上,海老四原来在上海县城隍庙街上的一个糊裱匠手下做学徒,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上海县的衙役。
因为心思活泛、做事果断,海老四从状班坐上了班头,成为了上海县有名的大把头,后来直接投靠了徐阶的徐家,做了徐家爪牙。
大明开海之风吹到了松江府,无数的穷民苦力到码头上讨生活,海老四听说徐阶死在了京堂,立刻从衙门离开,而后改名为了海名远,在码头上,组织了一大批穷民苦力一起讨生活。
在海龙帮进入申时行视线之前,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海名远就是海老四。
之前这些帮派还很老实,虽然偶尔和其他的帮派会有地盘上的冲突,但都很克制,毕竟再强,也强不过大明水师,有大明水师镇压,这码头的冲突,都保持着极为默契的底线,那就是不能出人命官司,否则朝廷的目光就会看向码头。
汪道昆升任京堂做了大司空,申时行从天而降做了松江巡抚,这个时候,申时行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完成游龙号和白银流入的问题上,码头上也都是萧规曹随,这些码头上的帮派,逐渐大胆了起来。
流血事件不断发生,被贿赂的巡检司、上海县衙门等等,都选择了隐而不报,捂盖子。
一场无法遮掩的火并,在码头上展开,耽误了货物的起运,整整耽误了三个时辰之久,松江远洋商行的大东家孙克弘终于受不了这帮帮派,直接找到了申时行告状来了。
当申时行忙完了游龙号之事后,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人觉得他脾气好!的确,他脾气的确很好,但欺上瞒下,等同于在他手里窃取权柄,他这能忍得了才怪!
申时行觉得自己有被架空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四大帮派居然发展到了如此规模,他觉得自己被地方官员欺瞒,立刻找到了南衙镇抚司指挥使骆秉良,请骆秉良帮忙调查。
这也是张诚专门从金泽园水师衙门来到松江府衙门的原因,如果力有未逮,就求助,求助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也不会影响升转,死要面子死撑着,皇差办砸了,那才是愚蠢。
申时行也是得到了水师的承诺,才召集了所有的衙役,要剿灭这四大码头上的帮派。
海名远很了解大明官场的运行逻辑,所以一直在小心规避风险,和各县衙的衙役、班头保持着密切的往来,甚至各县县令、县丞、县簿、县尉等等官员,也是海名远的好朋友。
申时行倒是要看看,突如其来的剿灭令之下,这帮衙役、地方官员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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