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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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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缪尔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先知这句话中的含义。

这段时间,在他那正悬在崩坏边缘的感官里变得极为漫长。足足有十五年。曾是他的一切。

过了很久,兰缪尔才轻声问道:“没有吗?”

先知眯起细长的双眼,缓缓道: “谁知道呢,至少我活了一百一十三岁,这辈子可从没见过什么神母显灵,供奉长老们也没有。"

“或许神母曾经存在,但如今他已抛弃了他的信徒,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更大的可能,神母只是个传说,早就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传说。或许只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像你一样犯傻的公主,她抛弃荣华富贵,走进苦难,妄想以一己之力照亮黑暗——然后她死了,就是这么简单。"

“死了就是死了,神子啊,世上怎么会有死人复生呢?苦难也只是苦难,苦难不会把尸体变成神。"

"你看,你在这里摔打怒骂,我在这里大放厥词,不也没有神母来降下惩罚吗?"……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而去,兰缪尔忽然意识到。

他要变成一具空壳。

生物的本能令神子恐惧起来,令他想要逃离眼前的现实,以避免自我的崩坏。

可他在深渊的时候,就已经逃跑过一次了。

于是有悖于本能的另一种意志死死地压住他,压住了逃跑的欲望,也压紧了濒临破碎的自我。纵使带来的是酷刑般的痛苦。

兰缪尔呻.吟了一声。他的眼前天旋地转,尖锐的耳鸣时急时缓,大脑里的血管像小鼓一样跳动。

"所以,没有神吗?"

“没有神。”

"从来都没有?"

“从来都没有。”

"虔诚的善人死后……也不会得救,不会回到神母身边吗?"不管是善人还是恶人,死了只会变成尸体。"

“那……”金发少年将手放在心口,绝望地笑了起来,眼底化作一片被烧干的灰烬, "所谓被选中的神子……所谓宿命……"

“噢,我们需要一个皇室的孩子,而你是圣君陛下的长子,就是这么简单。”

"…

…你们欺骗整个王国?"

"欺骗?"先知长老讶然舒展开眉眼,这时,他又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慈祥老者, "不,不不不,兰缪尔。"

“你看看这个王国,看看这群愚昧的民众,他们离得了神母和神殿吗?是信徒太渴望信仰,光明神殿才会应运而生……"

"——(住口!!"

兰缪尔凄厉地喊了出来。极致的悲愤令他浑身颤抖: “一群欺世盗名的罪人,你们也配侮辱淳朴的子民!"

先知又大笑起来。

"兰缪尔,我的神子,别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你的子民淳朴?"

“那你大可现在就跑到街头喊一声‘从来就没有神母’,看看那些疯狂爱着你的信徒们,是会选择相信你,还是会认为神子在深渊被恶魔附身了?"

兰缪尔咬牙站在那里,他死死睨着先知,眸中因愤怒而烧起来的光芒却缓慢地熄灭了。无边的疲惫感再一次冲刷了他。他摇晃了一下,扶住沉重的额头。

先知哀悯地望着眼前站都快站不住的少年,说: “你该知道,民众信仰的是神子,不是兰缪尔.布雷特。"

"神子,你还有最后一个回头的机会。好好想一想吧,只要你愿意,一切都还能回到从前。"

说完这句话,先知就捡起地上的权杖,转身向外走去。就在他跨出大门的时候,身后一声闷响。

先知回头。

兰缪尔倒在神母像之下,人已昏厥过去。那苍白的脸颊枕着金发,发尾如溪水般蜿蜒在精美的大理石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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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我错了吗,兰缪尔心想。若非如此,他怎会孤身一人。

这是神子来到结界崖上的第三天。云层间开始下雪。

三天前,兰缪尔在接连的刺激与打击下晕倒在祈祷室内。再醒来的时候,老圣君与老圣后,还有弟弟艾登都来到了床前。

神殿还是老一套的说法,称神子被恶魔蛊惑而心神失守。

老圣君明知道真正缘由,却保持了缄默,反而带着妻子与小儿子前来探望长子,委婉地暗示兰缪尔放下执念,

回到亲人身边。

兰缪尔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眼神失焦。

老圣君说什么,他就麻木地点一点头;侍从喂他吃饭喝水,他也恍惚地张嘴吞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可不就是一个“被恶魔附身者”的样子?

而这正是神殿的长老们想看到的。

那天夜晚,兰缪尔来到先知面前。

神子再次在先知长老面前恢复了温顺。他说自己想去结界崖上安静地想一想,希望可以不受外界打扰。

先知长老同意了。他看出兰缪尔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只差最后一推。

结界崖上不会有救赎,也不会有答案。那里只有无尽的荒凉与黑暗,作为最后一根稻草再合适不过。

于是,兰缪尔独自来到了结界崖,这片封锁这秘密的禁地。这一次,他不再向神祷告,也不再默念圣训,而是叩问自己的内心。

他反复地思索,人魔两族的救赎到底在何方。

他思索什么是对错,什么是善恶;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什么是历史,什么又是当下。

他思索战争,思索责任,思索爱与恨的定义;他思索黑暗,他思索光明,思索困惑自己的一切。可他仍然得不出答案。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

神子像一座雕塑那样静坐在结界崖上,因为太沉浸于思索,又或许是精神确实已然破碎。他逐渐忘记了挪动,忘记了休息,最后甚至忘记了饮食。

兰缪尔一点点虚弱下去,但他依旧脊梁笔挺地坐在原地。

北风卷起大雪纷纷落下,结界崖上越来越冷。一片又一片的雪花,落在渺小的身影上。

或许父君说的才是对的。

第四天,兰缪尔忽然心想。

已经过去两百年了,根本不存在化解仇恨的两全之法。或许承认魔族是人族的仇敌,才是唯一的救赎之道。

承认吧,恶魔在向他低语。只要承认,你就不再是罪人。

而是守护王国、清剿恶魔的神子。曾经是,并且今后也将是。

你没有犯下任何过错,杀死了魔王是光荣的功绩。几千万子民爱着你,你也爱着几千万子民。在金太阳的照耀下,你将度过很好很光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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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缪尔闭着眼,静坐在落雪的山崖上。

纵使被褫夺了一切,纵使变成一个信仰破碎的空壳,他也绝不成为神殿的傀儡。倘若果真无路可走,宁可怀抱着罪孽,僵死在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的时候,神殿的长老们也在看向结界崖。

一位供奉长老问: “先知,您为何如此确信神子会屈服?”

“我并没有确信。"先知长老端起眼前的红茶,吹了吹, “我说的是:七成的概率屈服,三成的概率自尽。”

“我想问的是,您为何如此确信神子不会继续反抗?”

先知长老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深陷的眼窝里,褐色的瞳孔闪着幽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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