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240(2 / 2)
“然后呢?”
马长曦不喜欢计划之外的事情,连手底下的工匠都要训斥到服服帖帖,又怎么会允许她的两年大计被这么破坏。
“她连夜把刘博士带去了四海行会,在学馆里出了几道特殊的考题,带走
了一批说是有些天分的学生,以弥补……弥补损失。”
“是她做得出来的事情。”李清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侍从随即就见她将手伸出了窗外,“把东西给我吧。”
“大都护果然料事如神。”侍从一脸佩服,将两封请罪书都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封来自澄心和韦淳。
一封来自马长曦,和被迫一起参与进此事的刘神威。
这两边的抢人大战没提前通知于她,现在倒是各自想起来,上头还有一个极有威慑力的上司。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上行下效了,这个先斩后奏的场面真是让人好生眼熟。
李清月很是无奈地将两封信草草翻阅了一番,放在了马车边角的抽屉里,打算等到这两边将任务完成了再来展示一下,到底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一想到在她手底下的人已越发主动地去做一些事,就连那些在大唐灾年间被收留到手底下的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李清月心中愈发有了底气。
当元义端再度于洛阳见到这位安定公主的时候,便觉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当然,在表面上,敬怀太子新丧,安定公主先来洛阳请孙神医随行,后前往襄州操办后事,面上却还是一派肃穆之色。
但更让元义端意外的,大概不是安定公主此刻的神态从容,而是她在洛阳暂留之时,依然让人将他请到了面前,商谈将此地的部分府库物资一并带往襄州之事。
“我本以为……”
“你以为我需要避嫌?”李清月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番对方复杂的神情,“我以镇国安定公主为号,有什么避嫌的必要?”
元义端先是一怔,又旋即露出了恍然之色,“公主说的是,是我之前多想了。”
此前洛阳元氏的人都不曾料到,在他们看来简直像是被送进去凑数的元希声,居然真的有此机会成为公主驸马。谁让他的年纪真的太小了!
他们也不曾料到,在元希声被选定为驸马的同时,会传来李弘在襄州的死讯,让这其中好像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正式订婚约为驸马的旨意还没到府上,便所有的一切都会存在变数。
按说安定公主也该当对他们的态度谨慎考量,以防这份不吉利也被牵连到了她的头上,又或者是有天皇从中再度插手,让情况再发生变化。
可她好像并未对洛阳元氏的态度有什么变化,反而还……
使唤得越发顺手了。
想想也对,所谓的避嫌,从来只有身居下位的人去揣度上位者的心意,何曾有过上位者去考虑避嫌之事的。
安定公主那出特殊的选择驸马仪式已然结束,对她来说就是结果已定,何必庸人自扰,被其他的事情耽搁。
“之前旱蝗多发,洛阳人口积聚,各家用于上下整肃清扫的器具也带上。”李清月可不管元义端又因为她那一句话多想了些什么,继续指挥道。
“此外,再
选一批造屋建房的好手一并跟来。”()
元义端连忙让人下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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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杂事对他来说都不难,安定公主本也可以用东都府尹的渠道下令,现在这般委任,也不过是想要让驰援襄州之事不必以官方门路办事,灵活自由得多,也未尝不是给他们的脸面。
只是让元义端眼皮一跳的是,当他安排妥当了种种事宜折返回来的时候,就见李清月的马车边上站着个对他来说相当熟悉的身影。
“你说……你也想去襄州?”李清月自掀开的车帘往外看去,便对上了车外少年人有些清亮的目光。
比起一年多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量看起来长高了不少,那种打眼望去就觉清俊如竹的气质也已更显分明。
但怎么说呢,孩子就是孩子。现在这副申请同行的样子,真像是个身怀抱负的孩童对着长辈发起请求,和韦淳看着她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而对于元希声来说,他也确实不太明白,为何家中长辈近来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怪异。
他仅仅是在很认真地答道:“我曾经在东都尚药局中进学过,上次公主来到洛阳的时候应当见过,我有为此地流民举行义诊,此次随行的又有不少我元氏扈从,我若一并前往,还能协助公主统御他们。”
元义端到的时候听到的正是这句话。
他都不知道是该说元希声胆大,还是该说他对有些事情少了些敏锐。
但眼见安定公主对他的这出毛遂自荐并未生气,反而以那只架在窗边的手托住了侧脸,像是在继续品评这位未来驸马,元义端又暂时止住了脚步。
“那我考考你。”李清月不疾不徐地发问,“痨瘵之疾一旦感染,大多在发现之时已然无救,直到如今还未有能够将其根治的药物,你凭什么保证,自己前往襄州也能安然无恙?”
元希声定了定神,答道:“孙老先生教过我们,痨瘵这种病症要比寻常疾病特殊,和前一个患病身死的人接触过的人,很可能要过上很多年才会出事,但这其中依然是有所关联的。他猜,是痨虫入体蛰伏,直到人体气虚、中气不足的时候,才借机生乱。”
“我幼年学医,到如今已有三年,自旱蝗疫病横行后,行走于外前多喝参麦汤调和肺气,以防为疾病所侵染,自认有几分抗衡灾病的本事。”
李清月挑了挑眉:“只是如此,我能带的人不知凡几,为何非要是你?”
只需要身强力壮的话,这洛阳城中也有不少押镖运货之人了,哪个不比元希声看起来孔武有力?
元希声答道:“我满周岁的那一年,洛阳城中有了一种特殊的烈酒,也在随后出现了一样特殊的药物,正是以烈酒浸取被捣烂的大蒜,而后将其提纯出来。可惜孙神医说,此物能防治疫病,却不能阻挡痨虫。”
“四年前,听说是因公主送来东都的信,孙老先生得以又拿出了一种新药,是以盐水腌渍黄花蒿,将其新鲜的汁液挤出来直接服用。可惜此物能抗疟疾,却不能让痨瘵减轻。”
() “我不明白,痨虫和疫气有何区别,痨瘵的发热和疟疾的发热又有什么不同,若是公主愿意首肯让我随行,或许总有一日我能想明白这个问题,为公主立下功劳……”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了头去,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提出的疑惑既然未能解决,便显然不是一个能让他抓住机会的凭据。
但就在他低下声去的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你的行李多吗?”
“啊?”元希声抬头。
李清月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现在的呆头呆脑,真是破坏了他身上的书卷气。
“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就要从天津桥前启程,你——”
“我这就去收拾行装!”元希声顿时笑逐颜开,直接掉头就跑。
在途经元义端身边的时候,他好像总算意识到这里还有个长辈,停下了片刻。说出来的话却是:“伯父,劳驾借我几匹快马拉车。”
见元义端颔首,他便立刻朝着家中跑去,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元义端:“……”
怎么回事啊,敢情只有他在这里瞎担心什么避嫌的问题是吗?
“元家主,”李清月忽然转向了他,“我看您也不必多担心了,以令侄今日表现,分明很有昔年元君山之风啊。”
元义端哑然。
可当目送着这些随同安定公主齐赴襄州的人马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元君山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祖父,元希声的曾祖元岩。而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上朝议政、劝谏君王都能侃侃而谈,浑不惧怕,先后以诤言劝谏了陈宣帝和隋文帝。
安定公主以元希声比元君山,到底是在拿自己比作谁啊?
若是换一种思路去想也不太对。元君山一度受隋文帝委托,前去辅佐蜀王杨秀。而杨秀此人向来行事无忌,甚至在杨广夺嫡成为太子之后多有怨怼之言……
奈何车马已然远去,元义端就算还想多问,也已做不到了。
罢了,就像上一次安定公主前来洛阳之时曾经提醒过他的那样,对他来说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是尽到自己的本分,另一件就是牢牢记住,自己到底是听令于谁的!
元希声为公主驸马之事,就算会因敬怀太子之死而拖延,甚至公主本人也因这“天下未定何以家为”的说法,将婚期推迟到了起码四年之后,洛阳元氏其实也早早就跟天后、跟安定公主捆绑在了一个立场。
既然比谁都清楚现如今的东都到底由谁做主,他也就绝不能有任何一点后退掉头的想法。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终于在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彻底定格了下来。
而李清月也收回了朝着随行扈从打量的目光,转回到了与她同车的孙思邈身上。
“我猜元希声的这个困惑,也是您的困惑?”
孙思邈点头:“不错。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的那些弟子虽
然还没一个真能超过我的,但也在这几年给了我不少启发。”
他虽然动辄要往来宫中为天皇看诊,但东都尚药局这样的环境,对于孙思邈这样立志拯救更多人、栽培出更多医者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神仙之地。
以至于这几年间,李治是因风疾的缘故,以更快的速度衰老了下去,孙思邈却还看起来更年轻了点。
但若要孙思邈自己说的话,心态上的年轻和医道上的进步,终究也不是万能的。
“我经手的病患越多,也就越是在想,五行阴阳之气的说法到底能否适用于所有的病症。再有,痨瘵之疾早年间就有的痨虫说法到底是否合适。可惜啊,人的眼睛能看到病灶,人的耳朵能听到心脏跳动,却还是不能看透所有的病理真相。”
孙思邈倒也并没让自己沉浸在这等困惑纠结之中,反而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说来也不怕公主听着见笑,我前阵子和神威在长安城中有过碰面交谈。这十多年里他为公主研究那炸药之物,居然也没在医道上走偏太多,让我都有些心动了。”
李清月轻咳了一声。
她试图脑补了一下孙思邈扛着个炸药包的场面,觉得这多少有点不太对劲。
仿佛是猜到了李清月此刻在想些什么,孙思邈又道:“我不是说我真要去走一趟神威的路,而是我在想,这两条路是否有殊途同归的机会呢?”
殊途同归吗?
这句话从孙思邈的口中说出,让李清月难免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但想到正是她的一道道决策在将人往那个方向推动,又觉她看到的其实只是这些砥砺前行的医者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李清月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敷衍于对方。
或许以孙思邈活到这个年纪,也应当看得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在说谎。
她斟酌了一番后回道:“或许,等到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您看,我幼年之时第一次听闻逐食场面的时候,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后来在这咸亨灾情中,我也确实以宣州稻、东海棉保住了更多的人。孙神医今日的困惑,也未尝不能以这等循序渐进的方式实现。”
孙思邈那双老迈却也清明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了一抹沉思。
他忽然问道:“那么公主觉得,自己现在看得足够清楚了吗?”
车厢内的气氛有须臾的凝滞,可下一刻,流动的风就已自车外吹过了二人面前的车中茶桌。
“不。”李清月坦然作答,“我想,我还得站得更高,也……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便是——她在此间将近二十年给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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