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2)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恶贯满盈的商人。
商人油嘴滑舌,游走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在修真界与凡界之间——虽说如此,修真界和凡界不应该是一回事吗?不是的。商人闻言,立刻笑了,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道,要是你亲眼见过仙门,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那里是不属于凡人的另一个世界。
丹修出现后,医师变得毫无用处;剑修出现后,侠客也与孩童无异;符修出现后,车马驿站成了累螯;气修出现后,从此天际如履平地。
商人侥幸,有个叔叔进入了仙门,虽然那叔叔和他之间隔了不知多少代亲戚,早就不知道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到底沾不沾得上边了,不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因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和仙门牵线搭桥,扯上了关系,这才得以在修士与凡人之间游走。
家底越是殷实的凡人,就越是信奉修士,而商人就是辗转于各大仙门,收购丹药、符篆之类的东西,兜售给这些愿意一掷千金的凡人,见不见效不要紧,有没有风险不要紧,“只要是仙家的东西,总是好东西”,大多人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也乐见其成。
他是商人,不是修士。
他只管卖出去,挣到钱,至于之后的事情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也有人找上门来,哭着要向他讨个说法,说他害死了多少人命,商人一开始还觉得愧疚,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后来也就渐渐地麻木了,习以为常了,说到底,他就只是个商人而已,他也需要养家糊口,如果他不挣这份沾了血的钱,那么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他甚至可以满不在乎地讽刺道:可是当初不是你们央求我卖给你们的吗?
商人衣冠楚楚,温润儒雅,微笑着让侍卫将那些人扔出门,听到门外的惨叫,仍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的茶叶,一边喝着茶,一边计划下一步的行程。
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商人的队伍朝东行了十日,目光所至,已经足以见到那座山脉。
那是一座连绵的、巍峨的山脉,横贯南北,位于九州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商人习惯于将它视作一个地标,行商十年,他见过这座山不下十次,不过因为这座山实在太高,几乎没入云间,山顶经年覆雪,他的队伍每次行至此处,都会选择绕道而行。
每到这时,商人都会远远地望向那座
山脉。
如同望向他再也难以踏足的故乡。
这是他充斥着铜臭味的日子里为数不多有雅兴的时候。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给他这个附庸风雅的机会。
身旁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大骂:快点放开我!商人眺望山脉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自己的身旁。
这次和之前不同的是,昨夜,同行的侍卫抓到了一个小贼。说是“小贼”,还真的是小贼,年纪不大,可能也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正极力地拧转手腕,想要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结果挣是没挣开,反而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像条气喘吁吁的狗,狼狈又难堪,脸涨得通红,和老神在在坐在藤椅上的商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侍卫站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很令他心焦。
商人说:你太扫兴了,破坏了眼前的美景。
少年说:那你倒是给我松绑啊,我不打搅您行不行?
商人手中的烟斗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这可不行。你要偷我东西。
少年憋着一口气,说:可是我又没有偷到手啊!
商人说:没偷到是一回事,偷没偷又是另一回事。
以防少年是受仇家指使,他又试探道:你知道我这趟的货物装的是什么吗?
少年说:不知道。
商人觉得好笑:你不知道就来偷?笨贼。
少年在地上一骨碌坐了起来,说,因为我听说你有钱,而且你挣的都是黑钱!商人闻言,说:你知道什么是黑钱?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反正……黑钱就是黑钱。
他想了半天,绞尽脑汁,耗尽毕生所学说出来了个“不义之财”。
商人说,别人来买我的货物,我卖给他们,这就叫不义之财吗?不对吧?我又没有逼着他们来买我的东西,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给我扣上一顶挣黑钱的帽子上来呢。
少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问出一句:所以你到底卖的是什么?
商人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符篆,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过这个东西没有?
少年被晃得眼晕,也就看清楚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隐约感觉是稀奇的物件。
商人说:看你这副样子大概也没见过,我卖的是从修真界买来的符篆
丹药。
少年蓦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是“修真界”这三个字如雷贯耳,他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能让大人们都对它又敬又怕的地方的东西肯定厉害。
他一时间忘记了当下的处境,好奇心作祟,追问道:这东西有多厉害啊?
有多厉害——?商人慢条斯理地说,大概是这一枚符篆就可以填平一座镇吧,也是你运气好,要是真的被你偷到,你一点也不知道它怎么使用,恐怕把玩的时候就炸了。
瞥见少年还想凑近瞧一瞧,商人手腕一翻,将符篆收了起来。
这还只是最低阶的符篆,就已经有如此威力,如此你就知道有多厉害了吧?
小孩子才不知什么天高地厚,少年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兴奋起来,也不管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捆住有多难受了,挪动到商人身边,连连追问:那你是怎么买到这些的啊?
商人说:修真界主要是用灵石进行交易的。我先是将银两换作灵石,再用灵石去找熟悉的修士换取这些东西,然后将这些带回来卖给凡人……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说这么多做什么?
商人想,或许他是想起了他的儿子。
他离家的时候,小孩也才四岁,正是黏人的时候,很崇拜父亲,要骑大马,坐在他的脖颈上咯咯直笑,要缠着他讲修真界的那些见闻,小孩不懂,把真的当成假的听,把修士当成神仙,把修真界当作仙界,父亲常常不在家中,他就自娱自乐美化了事实,将爹娘当作了牛郎织女,不过他把爹当成了织女,把娘当成了牛郎,每年鹊桥才能相会。
商人已经足足有十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他的儿子如今应该也有少年这般年纪了,不知道相貌更像谁。
上月他差人送东西给家里,听捎信的年轻人说,那个少年听到是他带回来的东西,很是冷漠,将门“嘭”地一声就关上了,无论母亲怎么喊他都不肯出门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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