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1 / 2)
温瑜像是有些疲乏,阖着双目,并不言语。
李洵怆然拱手道:“公主,纵然令公在处理萧将军一事上,过于偏激了些,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陈国和魏岐山那边,虽是同我们暂且言和了,但背地里动作也不少。萧将军身死,令公再于此时引咎请辞,无疑会让底下人心散乱,也给陈、魏两方可乘之机啊!”
他字字恳切,哀劝道:“您费了多少心血,才把坪州、陶郡凝成一块铁板,今忻、伊两州局势尚不稳定,坪州和陶郡万不能再乱了!令公有过,您大可让令公以攻补过,万不能因一时之气,允令公请辞啊!令公对您、对大梁,都是忠心耿耿……”
手撑着额一直闭目不语的温瑜终于出声:“他忠的,只有大梁。”
李洵忙道:“萧将军一事,的确是令公激进逾越了,但令公对您,其忠绝对是日月可鉴!臣来见公主前,已去南苑规劝过令公,令公也是心有歉愧的,否则何至主动向您引咎请辞?”
眼见温瑜神情冷漠,态度上没有丝毫软化之意,李洵心下更是着急,道:“公主,大梁已失了萧将军,若再失令公,这无异于是剪断虎背双翼后,又拔虎牙啊!您既猜测那信或许为裴颂奸计,那裴颂引令公中计处决了萧将军,您怒而再处置令公,岂不也是裴颂奸计中的一环?如此,可是不费一兵一卒,便除掉了您身边一文一武两位肱股之臣呐!”
萧厉中毒箭,有可能已身死的消息,当前只有温瑜的心腹们知晓。
铜雀在初闻此事时,也是满腔愤懑,但眼下听了李洵这番话,不由又生出一股后知后觉的心惊之感。
是了,李垚大人出了名的严正不阿,眼底揉不得半粒沙子。
裴颂唱这样一出离间计,让忠臣杀了忠臣,可不就是为了让她们大梁自行乱做一团?
温瑜若处置了李垚,就确如李洵所言,断掉萧厉这一臂后,又自废掉李洵这一膀,上层的变动,无疑也会让底下的臣子人心浮动,猜疑不休。
等温瑜去了陈王庭,剩下的大梁残部不得成为一盘散沙?
铜雀越想,越发觉着心惊肉跳,不由得朝温瑜看去。
温瑜依旧没出声,雅黑的长睫半拢,遮住了她眸底的神色,素日不曾好眠的疲惫堆在她脸上,却未有半分撼动她眉宇间无需任何言语神态便外显的威势。
话说到了这份上,李洵最后已是声泪俱下:“公主,您前往陈国王庭后,除却令公,谁还担得起这监国之责?臣恳请公主,让令公戴罪立功吧!”
不知是看折子太久还是多日未曾好眠,引发的头疾让温瑜两侧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胀跳着疼,在李洵揖手含泪叩拜下去不知多久后,书房内终于响起她古井般清冷沉寂的嗓音:
“先生年迈体衰,不宜过分操劳,本宫前往陈国王庭后,由大人你、先生、陈州牧三人一道行监国之权,寻常事务,你同陈州牧自行裁断便可,若有要事,你三人再相商定夺,令出,八百里加急抄送与本宫。”
得
了温瑜这话,李洵几l乎是喜极而泣,忙对着温瑜一拜:“臣——谢公主!”
铜雀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处置,算是顾全了大局,明面上看不出对李垚的处罚,以他年迈为由,分走了原本交与他的监国之权,寻常事务又都让李洵和陈巍处理,换而言之便是让李垚放权自省思过。
真正有李洵、陈巍两人都无法定夺的要事,经他们三人相商,再怎么也比一人拍板定下强,更何况他们这头做了什么重大决议,当即就八百里加急抄送给温瑜了,纵使远在陈王庭,温瑜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梁地境内的情况。
只是……于私,或许对含冤而死的萧将军有些不公吧?
铜雀再次看向温瑜,见她似已疲乏至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代为送客道:“大人若无他事,便先回吧。”
李洵稍作踌躇,道:“的确还有一事。”
他拱手看向温瑜:“公主,萧将军身故,他是否为细作一事,如今也无从查起,在这节骨眼上,未免节外生枝,对外……就称萧将军在剿匪途中病亡,如何?其后事可风光大办,立碑建冢,再追封颂德……”
“何时寻到萧厉尸首,何时再发丧讯。”李洵话未说完,便被温瑜冷声打断。
李洵怔了一下,拱手退下后,温瑜觉着自己指尖有些刺痛,垂眸一看,才发现是当日撑案时折断了指甲的指尖,被自己攥得太用力,又渗出了血珠来。
铜雀看到温瑜手上的伤口,短暂的错愣后,也是一惊,忙取了帕子要给温瑜包扎:“您这手上的伤口怎又渗血了……”
日光从镂空雕花的槛窗泻进来,光影中的一切似乎都在浮影中有些扭曲,耳边铜雀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瓮瓮的。
温瑜撑着昏沉胀痛的前额,看向铜雀说:“去帮我煎副安神药吧,我头疼,看完这批折子,想睡几l刻钟。”
铜雀怔在原地没动,她看着温瑜指尖涌出的血泅湿了桌上一份奏章,她本人却似毫无所觉,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温瑜好像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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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洵回到衙署,陈巍问起他萧厉后事要如何办,李洵摇头叹气:“萧将军之死,八成得成为公主心头一根刺了。”
他将温瑜的原话说与陈巍后,头疼道:“萧将军请辞离开坪州,尚且能用剿匪这理由瞒下去,如今一个大活人没了,这尸首若是一直寻不到,用何理由一直瞒下去?”
陈巍道:“公主是个重情义之人,从雍州护送她南下的周府府卫们,无一不被公主厚待,萧将军少年英才,又屡立奇功,未经查证便被误杀,公主心中谈何好受?”
他想了想道:“老范手上今后得一直有人操练新兵,回头我同老范通个气,对外就称萧将军剿匪落下顽疾,在燕塘校场练兵养伤。”
这法子对外至少可暂且隐瞒萧厉亡故一事,李洵颔首道:“如此也好,多谢沐芝兄了。”
沐芝是陈巍的表字,他摆摆手,示意李洵无需在意这些虚礼,道:“你我二人,就无需说这些见外话了
,都是替公主谋事。”
李洵笑着颔首应是。
陈巍坐下处理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道:“且盼雍州周贤侄那边能快些传回消息,若救回萧将军家慈,便可替萧将军证明清白,也能让公主宽心了。”
李洵正用茶盖刮着茶沫喝茶,闻言道:“公主收到莫州探子递回的消息,萧将军家慈应是随裴颂在莫州,并未在雍州,周贤侄在雍州也是如履薄冰,未免叫裴颂抓着他错处,公主已没让他继续查萧将军家慈一事了。”
雍州是第一座向裴颂献降的城池,意义非凡,裴颂给雍州的待遇,无疑就是一个风向标,那些未归降于裴颂的州郡,都在观望雍州献降后的下场。
但随着周敬安自戕,周夫人又在灵前被裴颂麾下大将欺辱,触棺身亡,这场献降非但没给裴颂带去半分好处,反惹了一身骚。
面对天下人的激愤,有归降之心却又惧也落得此下场州郡的观望,裴颂纵使再不顾及名声,也必须厚待周随,以彰显其仁德。
故而,周随是所有归顺于裴颂的梁臣中,尤为特殊的一个存在,裴颂哪怕知道隔着这样的血海深仇,周随不可能真正效忠于他,但只要周随没有明显的错处,他便不能发作周随。
偏偏周夫人的壮烈惨死,又给周随换去了可自治雍州的权柄,这无疑就成了一颗钉在裴颂腰腹的钉子。
怎么拔除周随这颗跗骨钉,只怕裴颂那边没少出阴招。
陈巍自是明白周随的处境,叹道:“周公大义戕节,贤侄屈居虎穴,忍辱负重,实叫我等形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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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议事厅。
周随迈步入内,便见在座皆是驻守雍州的裴氏武将谋臣,原本吵吵嚷嚷的众人,见他出现在大门处,也都禁了声,侧目而望,神色委实算不得和善。
周随视若无睹,只对着坐在最上方的主将道:“您寻我?”
那主将一手撑在铺于长案的舆图上,对周随倒是别无他色,对着长案尾部的空位抬了抬下巴,示意周随坐下,说:“司徒下令在锦州阻旧梁余孽北上,雍州水陆通达,押送粮草,便在咱雍州由陆路转水路,此事兹事体大,不容有任何闪失,今日召集诸位,便是为商议届时的兵防部署……”
这话一出来,数道不善的目光已齐刷刷落到了周随身上。
周随也无需旁人说什么,自行起身道:“周某便不参与此番议事了。”
主将却道:“坐下。”
周随没动,坐于长案左右的一众裴氏臣子也面露不解。
但主将扫众人一眼后,只丢下一句:“雍州既已归降于司徒,在座诸位也愿为司徒所驱使,从前的仇怨、成见便给我通通放下!司徒一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谁若敢有异议,自己从这间屋出去。”
这明显是在为周随说话,屋内众人虽有不少仍面露愤愤之色,把脸扭做一边,但到底是无人敢吭声。
周随自然也不可能再离去,他落座后,也有一两个谋臣似当真接纳了他般,
朝着他略一颔首致意。
议事结束后,周随故意等到最后才走,主将却并未留他同他说多什么。
回到自己居处时,周随紧锁着眉头,仍觉满腹疑惑。
随他一道去的老管家惊疑道:“那裴贼总不至当真对公子动了招揽之心?”
周随摇头:“兴许又是一出试探,锦州大战在即,粮草要在雍州由陆路转水路,若是让裴颂在粮草上出了什么纰漏,绝对能在锦州战场上重创裴军。”
管家听罢,心中也是一惊,说:“那裴贼此番丢出的饵,委实是下足了本,但公子还是小心为上,莫要中了裴贼奸计。”
周随紧锁眉头:“都说‘假亦真时真亦假’,裴颂对我如此不设防,甚至连粮草抵达的日期和布防图,都没避开我,这太过明显了些,几l乎就是引着我去钻这个套。但以裴颂的手段,不可能做这样浅显的局,我如今反倒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裴颂就是反其道而行之,让我以为这是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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