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回到衙署,底下人禀报,李垚命人留了话,让温瑜回来后过去一趟。
温瑜以为是相商南陈使者再次来访的事,都没回自己住处,直接带着昭白去了李垚独居的院落:“先生找我?”
青黄交接的时节,李垚菜圃里的菜苗长势喜人,他躬身在里边拔除杂草,见温瑜回来,才在一旁的水桶里洗净了手问:“灾民情况如何?”
温瑜道:“陈大人做事细致,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绍河决堤也没酿成水患,等天彻底放晴后,再派官兵帮着受灾村落修缮房屋即可。”
李垚点了头,苍老枯瘦的手将放在石墩上的一封折子拿给温瑜:“翁主且瞧瞧。”
温瑜展开看完,倒是没多少意外,道:“忻州成功吞并了伊州,于我们利,也不利。”
李垚道:“说说看。”
温瑜见李垚坐在菜圃梯坎处,手捻着干枯的稻草从容地编起了草鞋,帮忙递上工具,道:“裴颂在北边战场暂且占了上风,魏岐山拿下伊州,显然是要在南边战场上将这落差补上来。但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裴颂在南边的战场出局了,我们和魏岐山之间的相争,必然会愈发激烈,此为不利。”
李垚手搓着枯草问:“那利又在何处?”
温瑜看着他手上半成的草鞋,道:“魏岐山在北需应对裴颂主力,在南,又有了我们这个即将同南陈结盟的劲敌,届时只会首尾皆遭重创。以魏岐山的谋算,必不会让他自己陷入此等境地,坪州和伊、忻两州,短时间应不会开战,且魏岐山兴许还会向我们示好结盟。”
李垚颇为赞许地颔首,提点道:“你所想不错,但魏岐山那老狐狸,能在裴颂遇刺时,就在南边不下忻州这颗棋,其心思不可谓不缜密,谋算也深远。你货船栽赃一事,让他吃了个哑巴亏,他此时受制于局势,才没法即刻向你讨回,断不可掉以轻心。先前裴颂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往,一来是燕云十六州以北正值凛冬,关外断了口粮的蛮族盯着幽州虎视眈眈,魏岐山还得防着北方蛮族,才没法抽出全部主力同裴颂打。二来么,魏岐山的确是个好老子,定州之后的那几仗,颇有些拿裴颂练他儿子的意思。”
温瑜静静地听着,垂于膝前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袖口。
她已竭力在逼着自己快速成长,但她的对手们,也远比她想象中强大。
无怪乎魏岐山在北边连丢数城还稳如泰山,开春后关外蛮族水草丰茂,没了生存之迫,自然也不会再紧盯着幽州,套在魏岐山脖颈上的这只要命铁索一松,他想收复失地,北魏的主力铁骑碾压之下,就不知裴颂还能不能抵挡住了。
李垚见温瑜垂眸深思,显然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的,继续道:“在没和裴颂彻底分出个胜负前,魏岐山不想同我们开战赔上南边刚拿下的忻、伊二州,但也不会乐意看着我们同南陈结盟壮大。南陈使者无礼,翁主怒而退婚的消息,外界皆已知晓,魏岐山那边,应也不会放过这个离间的机会。”
温瑜眸色
微动:“先生是说,魏岐山或许也会前来说服我合作?()”
李垚颔首:“魏岐山从前不会主动向翁主抛出橄榄枝,是因他那时在南边还无所建树,坪州虽有陈巍守着,却被各方势力渗透,并未凝成一块铁板。翁主便是带着坪州做筹码投向他,他除了得到拥护您的大梁臣子和百姓们的支持,拿不到什么切实的好处,且坪州转头兴许还会被南陈夺取,南陈届时再同裴颂联手,他便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温瑜叫李垚这么一点拨,已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接话道:“但眼下局势不同了,坪州和陶郡尽归我手,魏岐山自己也拿下了忻州和伊州,我想借这几府做成一道门栓,显然魏岐山也想到了。只要有了足够的兵力和后续补给,靠着坪州外百刃关的天险,就足以将南陈彻底阻拦在关外,伊州、忻州、陶郡三府连城一线,又可作为屏障挡住裴颂南下的兵马。”
她缓缓抬起眸子:“比起我们和南陈连成一气后,吞并他刚拿下的忻、伊两州,对魏岐山而言,自然是以合作的名头,借我们之力,把南陈堵在关外,等他打完裴颂,再攻南陈最为有利。”
李垚捋须道:“正是。”
他苍然的目光越过灰白院墙,北望瞧不见的洛都和奉阳,缓声说:“翁主如今多这一个选择了。”
温瑜跟着北眺回不去的故郡,沉默了许久问:“先生觉得,裴颂若败了,魏岐山率军南下,坪州会是何境遇?”
李垚道:“那日你来这园子里,请老夫为你谋时,老夫便曾问过你,所谋为何。”
温瑜眸光沉坚如初:“瑜当日的答案,便是瑜的选择。”
平地而起的风吹动她衣发,她道:“但瑜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任何人手中。”
南陈入局,她能在三方势力彼此制衡中壮大自己。
若选择同魏岐山合作,那便是帮魏岐山挡着南陈,让魏军主力同裴颂分出胜负后,再来清算自己和南陈。
没了绝对的利益制衡,谁也估不准魏岐山届时会如何对待她和坪州。
这不仅关乎她一人的性命,也关乎诸多忠于她的臣子的性命。
她必须让选择权永远留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去奢望上位者的仁慈。
魏岐山若是仁主,大治天下,万民归心,她愿退居一隅,不会挑起战火。
但魏岐山若是想赶尽杀绝,以绝后患,那所谓的北魏铁骑踏下来,她也会让他们一脚踏在尖刀上。
李垚捋着花白稀疏的胡须,似点头笑了笑,说:“魏岐山不知你父王在南陈还留了人手与你,开出的条件,怕是也不如南陈那边丰厚。但借此吓唬南陈一番,倒是可行。”
温瑜朝着李垚一揖:“多谢先生指点,瑜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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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南陈派来赔罪的使者入关,但温瑜将人晾在驿馆数日也不曾接见。
入夏的天气日渐炎热,胖使者在驿馆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脸上汗珠子都挂了一串,嘴上嘀咕着:“……司空老匹夫
() 害我,怎地就非要在别人的地盘上逞威风,好好的接亲弄成了结仇,要是先把人迎回了南陈,哪还有这些破事……”()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属匆忙赶回,进院便唤道:“大人!事态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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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使者被晾了数日,本就已有些心烦意乱,再听得此言,愈发不耐,喝道:“菡阳翁主都没肯见本使臣,还能有什么不妙的?”
下属道:“咱们的人瞧见北魏的车马今日进了城,菡阳翁主接见了他们!”
胖使者本还热得拿了折扇直扇,闻言折扇都收了起来,喝问:“来了多少人?”
下属回道:“入城的人倒是不多,不过带了好几车的东西,看样子是献给菡阳翁主的。”
胖使者用收拢的折扇敲打着掌心,面色凝重起来:“不妙,属实不妙!”
他吩咐底下人:“快快,继续往菡阳翁主那边递折子,赔罪谈和也得见着了面才能说不是!”
下属领命离去。
他自个儿则拖着肥胖的身躯,疾步往房内赶,招呼近侍:“替我研墨,得尽快修书一封告与王上和太后,北魏这时候来人,分明是想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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坪州衙署议事前厅,地上放着数口打开了箱盖的宝箱,里边盛满了金银珠宝,华光璀璨。
北魏使臣立于几口箱子前,朝着主位上的温瑜拱手恭敬道:“早闻翁主有倾城之貌,安正之美,柔明毓德,温良淑静,我家公子心慕已久,只是碍于翁主从前有婚约在身,我家公子恪守君子之德,不敢冒犯以明心意。今闻南陈无礼,翁主怒而退婚,我家公子亦替翁主不平,心中愤懑,又难消倾慕,茶饭不思,以至病倒在榻。侯爷闻说此事,怒公子不争,更愤翁主乃我大梁明珠,南陈夷族竟敢如此无礼,特命小臣携礼前来拜访,翁主若对我家公子有意,侯府便再择良辰前来下聘。”
婚嫁之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温瑜从前和陈王的婚约,哪怕只是一出缓兵之计,也是南陈那边和她父王相商定下的。
如今北魏来说媒的使臣,却只能亲自问温瑜意向了。
使者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媒,面上颇有些不自然。
坐于上方的温瑜,神色倒是平静得有些冷漠,无半分忸怩之态,开门见山道:“既是联姻结盟,便是互利往来,你们许坪州什么好处?”
使者没料到温瑜会这般直接地说破,愣了一下后,胸有成竹地浅笑着回话道:“南陈能许给翁主的,北魏亦可。”
温瑜指尖轻扣着太师椅扶手,语调散漫:“是么?我要伊、忻两州,朔边侯也给?”
北魏使者面色变了变,勉强维持着面上笑意道:“翁主若有心同我北魏结盟,又何必说这等玩笑话。”
温瑜单薄的眼皮轻抬:“玩笑话?”
她似笑了笑:“使者且回吧。”
她那笑像是碎在结冰湖面上的日光,看着柔和,实则没有半分温度。
使者被那一笑带来的美貌和
() 她与生俱来般居于上位者的姿态所震慑住,回过神后忙道:“翁主,我家侯爷是诚心与翁主合作,还望翁主三思。”()
温瑜眼无波澜地看着他:“我的条件已开出来了,北魏若是诚心,不妨再好好想想给我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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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使者还欲说什么,立于门口的侍从已朝他做出请的手势,他终只能面色难看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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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白端着茶水入内,对温瑜道:“按您吩咐,已让南陈那边知道了北魏来人的消息,驿馆那边又递来了觐见的折子。”
温瑜端起茶水浅饮了口,说:“且再晾上他们一日,北魏那边接下来的动向捂紧些,莫要再让他们听到风声。”
昭白颔首:“明白。”
温瑜又问立于下方的李洵:“关在牢里的那些个南陈臣子,现下如何了?”
李洵出列揖手道:“那位南陈的资政大夫,时不时又头疼脑热的,请过几次大夫,他身边的近卫嚷着让换个院落。”
温瑜问:“新来的使者可有联系过他们?”
李洵道:“提出过见他们,但您一直晾着那新来的使臣,底下人便也不敢让他探视。”
温瑜撑额想了想,说:“辟个院落,先把南陈那位资政大夫安顿进去吧,派人盯着些。”
李洵拱手应下,明白日后若还是需要同南陈结盟,此刻太过苛待这位资政大臣了,并无益处。
更何况把人放出去了,对方若是有所动作,还能让他们掌握到更多信息。
温瑜清楚自己说到这份了,李洵便知接下来怎么做的,便也没再多言,她有些疲乏地揉了揉额角,说:“这些日子,又是治水赈灾,又是共商结盟大事,诸位也都辛苦了,今日若已无事再禀,便退下吧。”
谋臣们都陆陆续续退出去后,李洵一人留了下来。
温瑜问:“李大人还有事?”
厅堂内除了昭白,再无旁人,李洵道:“翁主先前命臣查裴颂与罪将秦彝一家可有关联,臣用了些时日,只查到裴颂之父裴靖,曾与秦彝之妻的兄长是八拜之交,不过因当年的夺嫡一案,秦彝妻族也受了些牵连,秦彝妻兄早早便致仕归隐了。”
温瑜揉按额角的手停在了太阳穴处,说:“继续查,找到秦彝妻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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