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1 / 2)
竹林
沐钰儿脚步一顿, 唐不言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策走到一半时,突然察觉到后面没人,不由惊讶回头, 却见身后的沐钰儿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策原本随意搭在剑柄上的手倏地握紧。
竹深树密虫鸣处,风声在夜色中穿梭,树影婆娑,月移斜枝, 时不时有微凉清风, 缓解初夏悄然升起的燥热。
陈策眉心紧皱,侧耳听去,隐约在虫鸣鸟叫中听到一道夹杂其中的轻微的呼吸声。
他对沐钰儿使了个眼色。
一一怎么办?
沐钰儿下巴微抬, 指了指后面的位置。
这是一个回字形的游廊,茂盛的竹林在内口处, 两侧都是走路的回廊,如今沐钰儿等人堵在一侧, 另外一侧因为这一片竹林的遮挡,成了一角漏洞。
头顶悬挂着的灯笼晃荡出些许微光, 落在几人眉宇间, 显出几分锐利。
陈策身形微动,随后悄无声息地绕到回廊后背处。
沐钰儿盯着正中的苍苍竹林, 嘴角微挑, 眸光却又不带笑意, 意味深长说道:“两位是想自己体面地走出来,还是我帮你们体面地走出来。”
陈策一惊。
——里面竟然有两人。
风摇翠竹,月笼夜色, 幽静的竹林内倒影晃动, 似有踌躇。
沐钰儿沉默, 随后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右手搭在刀鞘上:“那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脚踩竹叶的声音,咔嚓一声,清脆细微。
没多久,竹林内出来一人。
那人面容瘦长,颧骨突出,身形高挑,眼尾耷拉着,眉骨微微突出,在不经意抬眸看过来时,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狠厉,但那点阴沉之色很快就被摇晃的竹影一照,再凝神时只剩下低眉顺眼的木讷。
若非他如今穿着僧衣,剃了头发,那一眼颇有种悍匪的嗜血气质。
沐钰儿盯着他的脸看,好一会儿才从那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中分辨出,这人正是白日里在食堂门口和法明一起走来的净业寺律戒长老。
他身上有一种格外奇怪的气质,就像北阙在洛阳数不尽数的暗哨,扔在人群中就像鱼入了海,完全不会引起一点波澜。
白日里他一直垂首低眉地躲在法明身后,就连沐钰儿都忽略过去,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不曾仔细看过,现在才察觉出一丝怪异。
他不知从哪里回来,鞋底上有一些黑漆漆的东西,正黏着土,衣摆上也有一些油脂模样的东西。
沐钰儿神色不解,目光自他寡言的眉眼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随他而来的身后之人,眉尖一挑,似笑非笑。
“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也穿着灰色僧衣,只是衣摆上也有着一片片的油脂,不知从哪里沾了回来,只见他神色平淡地走了出来,他落地很轻,踩在竹叶上都不曾发出响动。
——修炼内家功夫的高手。
沐钰儿的视线自他脚上一扫而归,鞋子是随意踩过来的,可见他之前出门时颇为匆忙。
法明长得格外慈眉善目,须发修长,面皮微白,加上脸颊圆润,不说话时,嘴角总是上扬,当真有得道高僧的高深佛意。
法明看向沐钰儿,合掌,手腕上的玛瑙佛珠一边卡在虎口,一边微微下滑,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唐施主,沐施主,陈施主。”
“法明方丈!”身后的陈策不解问道,“您大晚上在这里……”
他声音微顿,面色不由警惕起来。
法明作为相国寺的方丈,若是要见一个人何必如此,甚至还要在小竹林里见面,如今相国寺多事之秋,他这般行径,自然令人起疑。
“方丈深夜竹林赏月倒是,闲情雅致。”沐钰儿悄无声息地踱步,站在唐不言面前,意味深长说道。
“了了无可得,得时不说知。”法明注视着沐钰儿,和蔼说道。
沐钰儿用手肘锤了锤身后唐不言,后脑勺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快解释’。
“打马虎。”唐不言沉默一会儿,低声说道。
沐钰儿歪头。
法明也跟着抬眸去看唐不言。
“此乃鹤勒那尊者偈,了无可得,知而不说,司直问方丈为何在此,但方丈却觉得不可说,不得知,难道不是打马虎。”他淡淡解释着。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带着一点故作不解的天真:“原来大师也会骗人啊。”
站在竹林前的两位和尚莫名有些尴尬。
为首的法明眯眼去看唐不言。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位唐三郎,人人都说这位雪月双绝的三郎不好相处,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人的不好相处在于欲望之多,心思之深,却不容他人细看,而他却是坦荡无畏,不惧人言。
“方丈还是仔细说说到底为何在这里?”陈策握紧腰间的长刀,冷着脸说道,“免得平白生事。”
“说来几位定要怀疑。”法明脸上露出苦笑,“是有人给贫僧递了一个字条,叫贫僧来这里的。”
沐钰儿歪头:“谁?”
法明摇头:“贫僧不知。”
“纸条上是如何约你出来的?”沐钰儿步步紧逼。
“只是叫贫僧来观音庙后大回廊内的竹林见面。”法明不动声色说道。
沐钰儿扬眉冷笑:“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
沐钰儿眸光微暗,紧盯着面前两人的眉眼,故作不解:“如今相国寺出了这么多事,方丈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字条也敢出门赴约。”
法明垂眸,平和说道:“若某能逼出凶手现行,便是贫僧的荣幸。”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神色阴暗难辨:“方丈高义。”
“那字条可还在?”她话锋一转,继续逼问道。
法明抬眸,淡淡说道:“怕多惹是非已经烧了。”
沐钰儿眉梢高高扬起。
“烧了!”陈策惊诧,“一张字有什么是非。”
法明沉默,最后只是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手指拨弄着玛瑙佛珠。
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最后看向至今一言不发的净业寺律戒长老:“律戒长老呢?难道也是如此?”
律戒依旧垂眸,只是合掌,轻轻念了一句佛号,随后轻声说道:“贫僧的确也是如此。”
“你也是被人用字条骗来的?”陈策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喃喃自语,“不会东西也烧了吧。”
律戒沉默,头顶的烛火落在眉骨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遮挡住沉默的眉眼,显然是认了这个说法。
“你们……”陈策的目光扫过两位和尚,突然冷笑一声,“倒是心怀为人,得道高僧啊。”
他口气嘲讽,偏那两人巍然不动,毫不动怒。
陈策更气了。
“不知两位之前在吵什么?”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沐钰儿也不会和人撕破脸皮,只是淡淡问道,“为何见了我们,又不出来。”
法明方丈淡淡说道:“并未争吵,只是贫僧惊讶来到这里会见到律戒,而律戒也是如此。”
沐钰儿去看律戒,律戒果然低眉顺眼,算是默认这个事情。
法明就像一个不滴水的木桶,任由你在外面如何旁敲侧击,内在巍然不动,不漏半点风声。
沐钰儿眯了眯眼。
“至于不出来,也是想着少惹是非,谁知竟没瞒过司直的耳朵。”法明四两拨千斤,不动如山地说着。
沐钰儿眉间紧皱,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法明太过淡定,而戒律确实完全不动神色。
“既然如此两位法师请回吧。”身后的唐不言出声,淡淡说道,“如今凶手尚未抓到,两位法师还请走大路。”
法明抬眸去看唐不言,正巧看到唐不言眼中冷沁沁的光。
他瞳仁格外漆黑,色若冰霜,孤灯月沉,照得人心中一冽。
唐不言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神佛,看穿一切,却又不动神色。
“自然。”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拨动着手中的玛瑙佛珠,随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沐钰儿目送两人离开,眸光微沉。
“为什么放他们走!”陈策上前,不甘心说道,“这两个人明显有问题。”
头顶的灯笼落在两人的头顶,照得那身灰色僧人透出闷闷的光,法明腰背挺直,背影飘逸,露出的半截脖颈皮肤紧绷,色泽温润,反倒是身后的戒律肩膀微微下垂,行走时微微坡脚,露出的手背上皮肤褶皱苍老。
“法明看上去很年轻。”沐钰儿冷不丁开口,扭头去看唐不言,“他几岁了。”
唐不言的目光直到他们绕进下一个回廊也没有收回,瞳仁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只是嘴里淡淡说道:“三十有五。”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戒律呢?”
“不知。”唐不言摇头。
“我知道。”陈策开口,“今年佛法大会的名单我都在明朗中那边看过,这个戒律是所有和尚里年纪最大的,四十九岁,性空三十九,玄气四十一,道善四十五,反正年级都不小的。”
沐钰儿歪头:“这些人都这么大了只是长老,法明为何才三十五就是相国寺的方丈了,说起来我当日来相国寺时发现,相国寺年级大的僧人也不少,没轮上他们吗。”
佛家也是排资论辈的地方,除非女人太过突出,这才能越过比他年纪大的人。
“许是佛法高深?”陈策也跟着不解,随后小声嘟囔着,“不过那得多高深的佛法。”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打量了一会儿,敏锐说道:“少卿你是不是知道!”
唐不言眼皮子微微一掀,就见她凑过来。
“不会又不能说吧?”她警觉问道,滚圆的小猫儿眼不安分地转了转。
唐不言垂眸,顺手把也好奇凑过来的陈策无情推开。
陈策猝不及防被人推了推肩膀,讪讪站在原地。
“不是。”他说。
“那少卿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可以做相国寺的方丈了。”沐钰儿心满意足站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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