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北风凋落叶(2 / 2)
井水城再往北,越过曾有四百八十寺的清凉山,就是苦寒雍州;翻过那道二十三里长的城墙,再往北还有多远才是尽头,他没有去过,只听黑铁山崖的人说,漠北幅员之辽阔犹胜大周十四州,只是终年严寒,万里冰封寸草不生。
谢逸尘没有跟柳同昌说过,他准备将国号为大雍的新王朝,定都于雍州城。
喟然叹息,在世上走得这一遭,还是有些遗憾呐。
低垂云层酝酿片刻,最终有剑气如雨滴,昭示王图霸业转头成空。
陈无双重重落下第四步,脚下踏出一个深达尺余的圆坑,在鞋底未曾陷落于坑洞之时,团龙蟒袍就蜻蜓点水般腾空,挺剑在前,年轻观星楼主右手中好似举着耀眼烈日,纵然万法在前,吾当一剑破之!
江湖何其广大,人间行路何其艰辛。
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短短不足两丈的距离,焦骨牡丹青光尽敛。
刚落下寥寥几滴雨点的云层顷刻融化,陈无双与静立不动的谢逸尘错身而过,儒衫衣角缓缓落下归于平静,谢逸尘手中窄刀,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刀柄。
两人背对背站立片刻,体内真气挥霍一空的陈无双缓慢转身,长长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就有新生气息在丹田中破土发芽。
一言不发,收剑归鞘。
陈无双微微昂着头,再次跟这一袭儒衫擦肩而过。
错身的瞬间,谢逸尘像是恍然大悟,叹声道:“说什么人定胜天。谢某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谋划,终究抵不过气运加身。”
陈无双停住脚步,怜悯道:“公子爷虽为新科探花郎,其实腹中学问着实有限,只怪书到用时方恨少,别的道理也说不出来,就送你一句话吧,下辈子或许能有些用处。”
人生阅历远胜于他的谢逸尘没有不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像是感慨,也像是良言规劝,陈无双语气里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情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句话说罢,陈无双头也不回地迈步前行。
“犬子···当真受尽三千刀酷刑而死?”
年轻观星楼主哂笑一声,背影渐渐远去,“公子爷做事从来童叟无欺,说三千刀就是三千刀。”
谢逸尘不再说话,低头看向手里的刀柄,脖颈上慢慢出现一条由浅及深的血线,有风吹过,拂去那一袭儒衫上的灰尘。
也拂去他项上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听着身后头颅滚落尸体倒伏的动静,陈无双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且等着,魂魄不要远走。说取你谢家满门性命,就一定要言而有信,公子爷没必要虚言诓骗一个死人。”
当空而立的徐守一瞥了眼最终落得尸首分离死状的谢逸尘,皱眉环视那三万因亲眼目睹主帅身死而陷入呆滞的精锐步卒,现在最难的,就是如何在虎狼环伺的恶劣情境中脱身,那些邪修倒是不足为虑,本来投靠谢家就是求名求利,谢逸尘一死自然树倒猢狲散,他们没本事聚拢四十余万边军,就没必要再去招惹携胜而归的司天监观星楼主。
老道士一甩拂尘,飘然落在陈无双身侧,没等开口,就见他从容招手示意黑虎退后,仰头对那位神情极为复杂的十品修士笑道:“我猜,你应该谈不上非要拼命替谢逸尘报仇。那么,你是要就此远遁,还是替你师父出一口恶气?”
那人沉默三五息时间,涩声道:“你肯放虎归山?”
陈无双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这头通灵黑虎是苏昆仑豢养多年的凶兽,他老人家是打算以后送与辞云,要放虎归山也是他们祖孙二人商量着来的事情,我既然占了便宜,怎么还好意思越俎代庖将黑虎放归山林?若是你自比为虎的话,说句实在话,今日我能在不付出伤亡代价的情况下斩杀谢逸尘,就算是矫天之幸,没兴趣再节外生枝非得把你留下,你要走,大路朝天。”
这番话让那位十品修士心里安定了不少。
虽说算不上推心置腹,但陈无双所说确实是实情,自己好歹是世间少有的翘楚人物,堂堂十品境界的高人修士,真要拼个鱼死网破的话,在临死之前少说能拉着陈无双那边三五个人垫背,这笔两相损伤的买卖,对谁来说都不划算。
退后数丈,见那头黑虎果然没有阻拦他就此离去的意思,那人松了一口气,“山高水长···”
陈无双不耐烦的摆手打断,道:“就别说这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了,要是真心想替你那狗日的仙人师父报仇雪恨,咱们总有再见面的机会。谢逸尘一死,边军大营想来是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我不关心你要去哪里,不过有句话,见着令师劳烦转告一声,我在剑山采下这柄焦骨牡丹的时候,曾在幻境中答应过先祖逢春公,早晚要杀了那条侥幸逃窜的丧家之犬。”
那人深吸一口气,铁青着脸强行抑住怒气,冷哼一声,面对着陈无双和那头黑虎,迅速倒飞出数十丈,鸿飞杳杳。
冯秉忠凝视蟒袍加身的年轻观星楼主良久,死心塌地认了命,在剩余邪修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落下身形,恭敬躬身拱手:“贺喜公子得胜。”
陈无双淡然一笑,“老冯啊,司天监如今的境况你也知道,玉龙卫一下子空出来四位副统领,你好生琢磨琢磨,要是觉得这个名头比跟在谢逸尘身边还风光些,就补上一个缺漏,总比你灰头土脸再回肃州阴风谷体面。你修的功法虽然阴邪,但公子爷前事既往不咎,只要你之后所做的事情无愧于天下正道,江湖中就没有人敢另眼看你是个邪修,我说的。”
冯秉忠浑身一震,呆若木鸡。
陈无双没有管他如何抉择,感知到墨莉走到近处,牵起佳人玉手嘿嘿一笑,转头跟亦步亦趋的老道士狡黠道:“三面合围,北面无阻无拦,趁那三万笨蛋没反应过来,你使个什么偷鸡摸狗的障眼术法,咱们御空往北,绕个圈子去青槐关。”
徐守一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徐某堂堂一派掌教,身穿绛紫道袍的高人,你以为是那为老不尊的十一品卦师,专会做上不得台面的偷鸡摸狗勾当?要不是西河派还要仰仗你这小兔崽子图谋重振声威,老道非拿耳刮子扇你个灿若桃花!
想归想,老道士的眼神却立时在人群中找到了瘸腿术士,啧啧,瞅这面由心生的尖嘴猴腮模样,要说阴山一脉这位见风使舵的传人不会障眼阵法,老道决计不信!
瘸腿术士被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生怕陈无双起了卸磨杀驴的心思,甚至瞬间有了远遁千里的想法,不过刚一动念头,就察觉到抿着嘴唇的祝存良正有意无意往他身边靠,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刚才看得比谁都清楚,地上那些尸体,有近半数是死于这个哑巴之手。
好在陈无双没有要吓唬他的意思,甚至没有去管那些茫然失措的邪修,突然高喊一声。
“四叔,风紧扯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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