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民国之大导演(33)(2 / 2)
他和两个朋友合伙租了车行一辆黄包车,三个人轮流拉车,每个月赚的的酬劳在分给车行后本就微薄,却还要时不时被警察敲诈勒索,导致他的生活一直很艰难。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千方百计从牙缝里省钱攒钱,因为他一直有个梦想——买一辆属于自己的黄包车。
白松芳暗暗点头,叹服谢听澜简言意骇叙事功力。刚刚电影说了这么多事,告诉了读者这么多信息,却不过才过去了五分钟。在五分钟时间里不仅全面描述了男主角刘大年的身份背景,还刻画出他勤劳朴实上进的性格,属实难得。而谢听澜能做到这些,和他出神入化的镜头切换手法是分不开的。
他这几分钟的电影拍摄,没有现在惯用的一镜到底,所有的画面都是飞快闪现且跳跃的。却并不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可以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知晓了许多信息量。
这种新鲜的镜头切换手法白松芳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被刺激的头皮发麻,心潮澎湃,就像老饕发现了绝世美味。他现在甚至想冲出电影院,跑到谢听澜家,好好和他讨论这种史无前例的镜头切换技术。
那些人真是有眼无珠!就冲着开头这五分钟的镜头切换,已经值了票价了!
白松芳不知道,这种让他惊叹不已的拍摄技巧在后世有个响亮的名字——蒙太奇。后世优秀的导演无一不精通这种高速快捷的镜头叙事技巧。此时,蒙太奇理论不过刚刚在西方诞生,还未传到华夏。而西方人还尚没有把蒙太奇总结成后世那样完整的体系,此时还不成熟的蒙太奇技术作为先锋电影艺术并没有被主流接受。
如今乐景使出了被后世数以万计电影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圆融蒙太奇技巧,就是降维打击,立刻就震住了白松芳,让他目眩神迷,浮想联翩。
直到又一张娇媚的桃花面映入了光屏,白松芳才从之前登峰造极的镜头切换技术中醒过神来,重新把注意力投入电影。
他刚刚不小心跑神了,似乎错过了一些剧情。这个美人是谁?
白松芳这下再也不敢有任何杂念,全身心的投入进电影剧情里。
他也很快就知道了美人的身份。
美人名叫花醉楼,这自然是他的艺名,他是一个戏班子里的学徒。这个戏班子唱的不是如今时兴的京剧昆曲,而是徽戏。
白松芳也算半个戏迷,徽戏他年轻的时候也听过几回,他平时听的最多的还是京剧。
此时听到配音演员咿咿呀呀的徽音,他一时间还真有了几分怀念。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徽戏了。如今徽戏式微,京城里唱徽戏的戏班子越来越少了。他年轻那会儿,徽戏比现在风光多了,当时天桥底下,好多个戏班子唱徽戏, 徽戏的武生手上活儿是真好,打的精彩,他那时候真是看花了眼。
带着对自己年轻岁月的追忆和怀念之情,白松芳有些怅惘的继续看着电影。
花醉楼是刘大年的常客,一来二去,两人都熟了起来。有一次,花醉楼坐在黄包车上问刘大年:“你平时看戏吗?”
刘大年跑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回答:“我哪儿有那个闲钱去看戏啊!”
“既然这样,也不让你白拉我,我就在这儿给你唱一折我最拿手的贵妃醉酒吧。”
花醉楼唱的是贵妃摆驾赴约时的那一折,彼时贵妃意气风发,想起约好见面的唐玄宗就满心情意和喜悦,她畅想他们会在百花亭如何恩爱缠绵,所以此时花醉楼用腔调绵软的徽音唱起来更是缠绵悱恻,情意动人。
刘大年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在拉车,慢慢停了下来,转过身痴痴听着花醉楼唱戏。
花醉楼唱得兴起,直接从黄包车上跳了下来,也不管街上的人来人往,专注的给自己唯一的听众唱戏。
花醉楼唱完后,刘大年拼命鼓掌,激动的说:“你唱的太好听了!”
他虽然听不懂,但是他懂什么是好听,懂什么是美。
从那以后,刘大年就免费拉花醉楼,花醉楼在黄包车上给他唱贵妃醉酒作为车费。
一名备受欺凌和白眼的黄包车夫,和一名在戏班子里郁郁不得志的小学徒,两个人在尘世间偶遇后竟然培养出来了惺惺相惜的情谊。
白松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刘大年和花醉楼都是底层小人物,他们没文化,可是他们之间的温情脉脉的情愫难道就比管鲍之交逊色吗?
花醉楼和刘大年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花醉楼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勤奋终于能够上台表演,他演了一回花旦,唱了一回贵妃。而一向省吃俭用的刘大年罕见大方了一回,买了一张戏票,在前排亲眼见证了好友的第一次亮相。
台下的观众不多,所以刘大年大声喝彩,鼓掌声特别响亮,手被拍得通红,拼命为好友鼓舞打气。
此时的刘大年通过几年的省吃俭用,终于买了属于自己的一辆车,成为了上等车夫。从那以后,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的,不必再给车行很多分成,他总算是苦尽甘来,熬出头来了。
在花醉楼第一次登台后的那个晚上,他坐在刘大年拉着他的黄包车上,两个人憧憬的谈起来未来各自的打算。
“我多攒点钱,将来娶个媳妇,生两个孩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刘大年憨厚一笑,问好友:“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将来要成为我们班里的当家花旦,混成角儿,让全北平都听到我花醉楼的名字!”花醉楼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到那时候,你去听我唱戏,我不收钱!”
“好!那时候我就天天领着我儿子去听你唱戏。”
夜色下,黄包车渐渐远去,清脆的笑声飘散在了风里,有那么一瞬间驱散了俗世的悲苦,两个凡人庸庸碌碌的人生也因为这小小的梦想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然而这样的美好的景象却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异变突生,命运的恶意来势汹汹,汹涌的浪潮咆哮,要把两人拍得粉碎。
刘大年母亲重病,他必须卖了新车才有钱给母亲买药治病。而花醉楼所在的戏班子也因为长久缺少观众入不敷出,彻底倒台了,班主收拾行李打算回乡,让花醉楼他们自寻出路。
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悲凉的夜晚,即将回乡的花醉楼登上了空无一人的戏台,台下是东倒西歪的座椅板凳。唯一的观众刘大年坐在明天就不属于自己的新车上,听好友给自己唱《贵妃醉酒》的最后一折。
……
白松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电影院。他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生离死别,他也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硬似铁。可是就在刚刚,在他看到美梦破灭后碎了一地的惨烈景象时,眼中情不自禁浮现两泡热泪,心口揪痛,喉咙里梗了一大块,让他憋闷无言。
他悲怆的抬头看着头顶一碧如洗的蓝天,耳边又响起了台上杨玉环悲苦绝望的唱腔:“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贵妃醉车》,一出好戏,醉的是花醉楼,醉的是黄包车,醉的也是他这个局外人。醒后,曲终人散。
顶着明媚日光,他突然想去天桥底下再听上一回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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