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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里,荣老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小时候跑来找荣二玩,看见他爹,便放慢了脚步,荣家大堂上挂了一副荣老爷正襟危坐的画像,真人活像画里拓下来的,胡髭浓茂,眼神森冷,没有半点多余的神情,今天一见,躺在那里,还是那个冰冷样子,只是脸色永远地灰败下去了。
忙了一上午,下人来叫连天横吃午饭,家眷坐了一桌,荣二没了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威风,实在累了,在后厨的小间里和连天横凑一桌,许抟云其人虽不着调,对于朋友,却是不赖的,见他没有精神,便去外间招待宾客。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外面人声鼎沸,鞭炮噼啪作响,好似十分遥远,荣二捧着碗,心里空落落的,吃着吃着,眼泪全掉进饭里:“横哥儿,嗝……我害怕……”
连天横停了筷,瞥他一眼,冷道:“哭哭啼啼,像甚么样子……”
荣二涕泗横流,边呜呜地哭,边泪眼朦胧地反问:“都甚么时候了,这么倒霉了,你还、你还骂我……”
连天横就不爱别人说这些丧气的话,听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声,才说:“你爹不在,可不能再这样混沌度日。要帮衬的,我绝不推辞,不过,再怎么帮衬,过了这道坎,也只在于你罢了。”
荣二抬起眼睛,抽了一下身子:“……在、在于我?”
过了这两日,宾客渐渐稀少,白银统共收取叁千肆佰陆拾柒两,连天横再三清点过,做了一笔很明了的帐,至于那些挽幛,金银纸锭,一一造册,没有脱漏。
造好了,把簿子抛给他:“你自己看。”
荣二胡乱翻了几页,脑子里稀里糊涂,都是浆糊,哪里看得懂,破罐子破摔道:“不看了,我信得过你!”
“你信个屁,打小就被人骗。”连天横一抬手,勾过账册,一靴子踩在长凳上,脚跟碾了两下,道:“你要是不好好看,我可把它碾烂了……”
荣二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求饶道:“我看,我看!”
恰好许抟云走进门,抱着手臂靠在桌边,脖子凑过来:“看甚么?”
荣二挠着脑袋,头痛欲裂,吞吞吐吐地问连天横:“都是人,怎么偏你就会这些?”
连天横道:“多看几次,自然就会了,小时候你就是个猪脑子,甚么都不懂,到了人家葬礼上,就想着吃麻糖。”
许抟云也想起来了,口气带着点怒意,一拍桌子,道:“是!为了两块麻糖,和人家打起来了,那个时候,我还替你抢,糖没吃上,吃了一顿好揍!”
想起这些,荣二的心底忽然第一次感到一丝怅惘的心绪,愣愣地说:“小时候的糖最好吃,现在的……味道不一样了。”
连天横在荣家忙得昏天黑地,再说宝瑟儿这头也不清闲,又要习字,又要算账,原先定的每个月逢五去香药铺干活,掌柜十分属意于他,便教他隔天去上工,做满了,按付半个月的工钱。要是连天横听了,是绝不会答应的,可他现在不在家,宝瑟儿便乐于自己作主了。
这天,宝瑟儿抱着大盘箕,正在香药铺门口的大坪里晒玫瑰瓣,却有一个人叫住了他:“宝瑟儿?是你——是你!”
宝瑟儿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李文俊快步冲了过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你不是入了娼籍,平白又在这里做事?我要报官!”
宝瑟儿见是熟人,并不意外,早就想过怎么应付他了,便轻轻一笑:“好哥哥,你去报,怕你怎的?”
李文俊心里转得飞快,料想他是脱了籍,不怕了,按理说,日子过得不错,态度和缓下来,道:“我同你说笑,你怎么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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