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当场翻车(1 / 2)
有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在甜品店中蔓延着。
这一天的天气相当不错。应该说, 时间毕竟已经来到了八月份,拉米法城的居民将迎来久违的烈日。人们晾晒着衣物被子,在阿瑟顿广场旁的林荫道漫步。
这灿烂的阳光、这闲适平静的上午、这充满了甜腻奶油香气的甜品店。当然了, 没人能想象, 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轻轻巧巧地提及自己的死亡。
西列斯目光幽深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
抛开小丑的身份不谈,如果有人只是这么提及自己的死亡,那么人们恐怕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如果加上小丑这个身份, 人们大概会觉得他果真是个疯子。
但如果算上西列斯所知道的这些信息, 那么, 这死亡的预告听起来就不太像是开玩笑了。
在原本的跑团剧本中,小丑的确有可能被叛教者哈姆林杀死, 后者在脸上涂抹油彩, 假扮成小丑, 因而才能够逃出拉米法城。
但是, 如今叛教者哈姆林已经被往日教会抓获,小丑的命运理应发生了改变。
……为什么他仍旧以为自己将被拉米法城内的某人杀死?
不,应该说,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认知?
西列斯正思考间, 海蒂已经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她说:“就是这样……我不敢相信。可无论怎么问他,他都只说这一句话, 就好似……
“……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察觉到这种奇怪的感觉。往常, 我会是那个装神弄鬼的人, 我不能否认。人们希望从星图上得知自己的命运, 至少是一个方向;我有时候就会给出一些似真似假的信息。
“我不知道我是否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启示……那些信息有时候显得真实、有时候显得莫名其妙。当我现在回忆起这段记忆的时候, 我甚至觉得我那个时候受到了污染。”
她苦笑起来。
西列斯怔了一下, 他说:“您认为, 阿克赖特是被占星师误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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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丑这样的人……您知道,人们会乐意捉弄他。因此,有个人欺骗他,说他得去一趟拉米法城,等待某个人杀死他……这种事情说不定就会发生。
“人们只是找个理由让小丑离开而已……只是找个理由让他出丑,这就是‘小丑’存在的原因。”
西列斯明白了海蒂的意思。
小丑阿克赖特是个疯疯癫癫、傻乎乎的家伙。
在有油彩的时候,人们还会因为他小丑的身份而保持一些距离;但是在他的面孔干干净净的时候,人们恐怕只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蠢蛋。
而过去一段时间里,随着马戏团的分崩离析,小丑自然不再是小丑了,即便他仍旧拥有着这份力量。
因此,海蒂推测有人刻意戏弄阿克赖特,用这种像是预言或者噩兆的说法吓唬小丑。但阿克赖特却将这话当真了,并且的确不远万里来到了拉米法城。
……海蒂的这种推测倒也不是不可能,在过去一段时间里,阿克赖特究竟遭遇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是……
西列斯又看向了小丑。
在他们交谈的这一段时间里,阿克赖特又低下头,用勺子吃起了蛋糕。
他的吃法相当令人不安,他首先用勺子将看起来精美漂亮的蛋糕彻底捣碎,变成古怪的、像是一团泥浆一样的东西,然后才慢慢地从中间开始吃。
他的确一点儿也不浪费地吃完了,但这种吃法又让人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是拉米法城?”西列斯像是低声呢喃,又像是在询问着阿克赖特。
不过阿克赖特并没有回答,海蒂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海蒂只能联想到她自己,犹豫了一下,便说:“或许,是有人知道我在拉米法城,所以才故意跟阿克赖特说起这里?”
西列斯默然片刻,注意到阿克赖特仍旧一言不发。他迟疑了一下,便说:“阿克赖特,你之前见到过夏先生吗?”
阿克赖特猛地放下了勺子。他缓慢地抬头,望向了西列斯,然后歪了歪头,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微笑,是那种能让人看清他所有牙齿的微笑。
他说:“是的。”
海蒂不明所以地问:“谁是夏先生?”
这的确是一个好问题。
他们在这里提及的夏先生,是过去的安缇纳姆或者过去的球球,还是,未来的西列斯?
西列斯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时间的谜题是任何人都难以破解的。
他其实更倾向于过去的安缇纳姆或者球球。无论如何,既然他曾经从阿克赖特手中接过那张纸牌,那就意味着此事已成定局。
有什么局面,需要未来的他将这张纸牌交给过去的阿克赖特?
他的想法不由得偏移了一下。
阿克赖特在这个时候又说:“他,让我,来到这里。”他嘿嘿笑了一声,“我喜欢这里。”
“什么?”海蒂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西列斯,“等等,这个夏先生究竟是谁?你们都认识他吗?”
“稍等,女士,我会为您解惑的。”西列斯说,“……阿克赖特,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像是要从他贫瘠的、混乱的记忆之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最后他想了起来。
他说:“之前……海蒂来找过我。”
“那是三四月份的事情。”海蒂低声在一旁补充说。
阿克赖特继续说:“在那之后,我就到处走……不小心迷路了。夏先生,就出现了。他给我指了个方向,然后说我需要去那里、去拉米法城。”
西列斯与海蒂都产生了些许的困惑。
“……他说,有人可能会在那里杀死我。”阿克赖特慢慢说,“而这可能将是我的宿命。如果我想改变这一切,那我就得前往拉米法城。
“但是,即便我来到了拉米法城,也可能一切都无法挽回。所以,我得抱着必死的决心……我必须来到拉米法城。”
海蒂睁大了眼睛,她低声喃喃说:“这话可不像是阿克赖特说出来的。”
“是夏先生的话,海蒂。”阿克赖特说,他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夏先生……这么对我说。我就记住了。”
西列斯又问:“除了这个,他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就说:“他还说,如果我来到这里的话,我就可以为米基报仇。”
海蒂吃惊地说:“但是米基……”
她的话停住了,然后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西列斯也沉默了片刻。
阿克赖特就说:“没有更多了。”
……夏先生让小丑来到拉米法城。西列斯心想。而夏先生的话,听起来相当……令人困惑。
显然,夏先生是了解真相的,也包括跑团剧本的内容在内。
因此,在叛教者哈姆林已经被逮捕的情况下,夏先生为什么要对阿克赖特这么说?为什么他说小丑将被某人杀死?
除非……
西列斯怔了片刻,然后果断地将自己的思绪转移到别的地方——如果这个夏先生真的就是未来的自己,那么他总不可能破坏他自己的计划。
至于为马戏团团长米基报仇的事情,这一点反而好理解一些。
毕竟,如果阿克赖特来到拉米法城,那就意味着八名跑团角色齐聚于此,他们恐怕将要共同对付“邪神”了,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守密人知道。
西列斯陷入了片刻的沉思。海蒂也一样。
而阿克赖特看他们两个都不说话了,便问:“海蒂,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海蒂心烦意乱地将自己面前的蛋糕碟推给了阿克赖特。于是阿克赖特兴高采烈地又一次用勺子将蛋糕捣碎,一点一点吃了下去。
海蒂便叹了一口气,她转而说:“所以,教授,能告诉我真相了吗?”
“夏先生,”西列斯顿了一下,他声音很低,确保不被其他人听见,“他是安缇纳姆的代行者。”
海蒂愣了一下,她看起来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隔了片刻 ,她才回过神,她看了看正傻乎乎吃蛋糕的阿克赖特,有点怀疑地问:“可是,阿克赖特有什么值得这位……夏先生亲自接触的?”
西列斯摇了摇头,他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关于阿克赖特,你还知道更多信息吗?”
海蒂皱了皱眉,思考了一阵:“……我只知道,他在来到马戏团的时候,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
“那时候他几岁?”
“十几岁?”海蒂不太确定地说,她问阿克赖特,“你来到马戏团的时候几岁?”
阿克赖特愣了一下,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同样不太确定地说:“十几岁?”
海蒂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算了。他的记忆总是不太清楚。”
“女士,我记得您是被马戏团收养的?”西列斯问,“阿克赖特是类似的情况吗?这样的情况多吗?”
“多……也不能说非常多。”海蒂说,“您知道,我们一直停留在黑尔斯之家。有不少孤儿,可能是探险者遗弃在驿站的孩子,也可能是父母都死在某次探险中的孩子……总之,这样的情况不少。
“但是,很多时候并不会轮到马戏团来收养。一些酒馆旅馆餐厅的老板,他们很乐意收养这些孩子;另外,那些冒险团们,也会过来挑选拥有启示者资质的孩子。
“只有那些不被重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他们才有可能被马戏团收养。即便收养,成为占星师、小丑,或者魔术师、驯兽师,甚至于团长,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
“很多孩子只是在马戏团内部做些杂活,他们不能说真的参与到马戏团的工作和演出里。”
西列斯沉吟片刻,便说:“但是,您刚刚说,阿克赖特是来到马戏团之后不久,就成了小丑。”
“是的。”海蒂点了点头。
“……那在他之前的那位小丑呢?”
之前他们解决星图问题的时候,海蒂曾经介绍过自己的身世。她同样是在小时候就加入了马戏团,被当时马戏团内部的占星师带领着学习星图与占卜知识。
在那位老占星师死去之后,海蒂才继承了马戏团占星师的职务。
……所以,小丑呢?
一个马戏团不可能没有小丑。在年轻的阿克赖特出现之前,马戏团内部肯定已经拥有一位小丑。但是在海蒂的描述中,这位之前的小丑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海蒂的表情中流露出了一丝迷茫。她仔细想了一会儿,然后不怎么确定地说:“他似乎是……死了。应该是。”
“您不记得更多了?”
海蒂就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摇了摇头:“我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记忆如此模糊……那个小丑仿佛消失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让我想想……我比小丑更早来到马戏团,大概早两年,或者更久。那个时候的马戏团……是的,那个时候的马戏团应该拥有一位小丑,但是……
“但是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在阿克赖特来到马戏团之后,阿克赖特就成了新的小丑,他做得不错,人们也对之前那个小丑毫无留恋……
“……真不可思议,我的确记得这个人,但是我对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我不记得他的名字、长相、事迹、声音……什么都不记得!”
海蒂露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她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情况实际上相当熟悉:“就像是您之前让我去调查的那位……那位,德莱森先生一样!我的确知道这个人,但那是模模糊糊的,像是影子一样!”
西列斯也流露出些许的意外。
他的确想到了这位前小丑的存在,但那只是为了了解更多关于阿克赖特的信息。不过,他似乎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对方的疏漏。
“阴影”的信徒,相当明显。他想。
不过……会是谁?
一个相当顺理成章的可能性出现在西列斯的大脑之中:那会不会就是年轻时候的德莱森先生?
这位“阴影”的信徒、赫德·德莱森的叔祖父、德莱森家族的“干活的人”,似乎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待在无烬之地的黑尔斯之家,隐姓埋名,成为这群旧神追随者的触角。
阿道夫·德莱森曾经说过,他在年轻的时候与自己的这位兄弟见过一面,当时这个德莱森就戴着帽子,那似乎是这群“干活的人”的标志。
……年龄。西列斯心想。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年轻时候的德莱森待在黑尔斯之家,他想要找到一个恰当的身份来收集信息,同时也不引起人们的怀疑——马戏团的小丑,这不是一个很合适的选择吗?
更关键的是,小丑还可以用油彩遮挡自己的五官。这一点相当重要,这可以更进一步方便他隐藏自己的身份。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德莱森可能无力继续担任小丑了。
这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是赫德的叔祖父,而阿克赖特是在十几年前来到马戏团的;在那个时间点,这个德莱森可能已经四五十岁了。
这个年纪,再继续担任马戏团的小丑,他可能就要吃不消了。他衰老的身体不再灵活、不再强壮,这个职业不再适合他了。
因此,他说不定就借着阿克赖特的到来,摆脱了小丑的身份,转而在黑尔斯之家中另寻了一份工作。
可能是守门人、可能是巡逻者。无论如何,年老时候的他来做这份工作,就合适得多,同样也不会引人注意。
这个推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前提是,西列斯不认为在同一家驿站中,这群人会安排多个隐藏身份的“干活的人”。
无烬之地是一个庞大的区域,驿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像冒险团、村落、高尔斯沃的城市,那都是人流量相当大的地方。
换言之,如果这群人想要确切地把握一些信息,那他们恐怕会选择广撒网;就算要多派些人,像比德尔城这样的大型城市,也是更加合适的选择。
有德莱森在黑尔斯之家待着,这已经完全够用了,没必要多派人手——再者说,他们真的有这么多人手吗?
费希尔世界相当相当大。黑尔斯之家只是无烬之地的一个小部分,而无烬之地又是费希尔世界的一个小部分。如果在黑尔斯之家就派上不少人,那么其他地方又需要多少人?
基于年龄与时间的演变、基于对“阴影”的信徒人数的猜测,西列斯倾向于认为这个神秘的前小丑,就是那位神秘的德莱森先生。
不过他还是试图确认一下自己的推测,他便问海蒂女士:“这位之前的小丑,他戴帽子吗?”
海蒂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这样的……我会留下这个印象,是因为,阿克赖特刚刚来到马戏团的时候,他也经常戴着帽子。
“我唯一记得的是,有人似乎对我说,这是阿克赖特从之前那名小丑——不是确切的指向,是那种模模糊糊的含义——从他那儿学来的。然后又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阿克赖特就不再戴帽子了。
“……阿克赖特,你还记得这事儿吗?”
海蒂的问题让阿克赖特想了一会儿。很难说那张苍白的、含糊犹豫的面孔上流露出的表情,是否算得上“思考”,但他的确想了一段时间。
然后他点了点头,他说:“是的……是的。我当时喜欢戴帽子。是学别人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
如果德莱森真的就是前小丑,那这就带来了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德莱森对于“阴影”的信仰,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阿克赖特?
阿克赖特极高的灵性和极低的意志,是否有可能来自于此?
海蒂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您询问这个问题是因为……?”
“我之前请您调查的那位德莱森先生,”西列斯简单地回答,“似乎就有这个戴帽子的习惯。据我所知,这是某个神秘组织的部分成员的象征。
“而这个神秘组织……正是我、夏先生、以及更多人——我们正在对抗的对象。他们信仰着一位邪恶的神明,并且打算对拉米法城做点什么。
“不过,夏先生相当神出鬼没,我与他的联系也并不稳定,所以我说不好为什么他会让阿克赖特来到拉米法城。”
他三言两语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解释清楚,但也让海蒂目瞪口呆。
阿克赖特歪了歪头,有点奇怪地嘟囔了一句:“神秘……神秘组织?”
海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西列斯,隔了片刻,她说:“我几乎以为您在说什么小说里的故事,但是……”她停顿了一下,很轻地说,“但这是真的,是吗?”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真的、真的。”阿克赖特在一旁说了一句。 他又开始吃第三个蛋糕,金属勺子与陶瓷餐盘碰撞的声音相当令人不安。
海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的语气逐渐坚定下来:“我明白了……教授,您这么说,是因为您也需要我们做点什么吧?”
“的确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的帮助,不过……”西列斯顿了一下,“主要是拉米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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