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凯兰的独白(2 / 2)
“我年幼的时候,我们无时无刻不接受到他们的关注、监视……每天每天的探访。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需要填一些记录的表格。当然,我母亲填得最多,因为她才是那个‘孩子’。
/> “我现在记录这些内容,或许也是受到了当时这个习惯的影响。
“但当我读到这些文字,有时候我会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情绪。好像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已经截然不同了。面对那些文字,我甚至会感到一丝困惑。
“……就好像当我阅读那些历史书籍的时候,我同样会感到困惑。那些神明仍旧存在的过往,真的是这个世界过去某一刻发生的事情吗?
“这令我感到恐惧。
“当夜晚来临,当我默念玛丽娜·凯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指向谁。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空空如也,如同一个人偶、一个皮囊。我的名字无法概括我的一切,无论是玛丽娜还是凯兰,都是如此。
“因此我想到,‘容器’是否就是这样?他们是否刻意将我培养成这样?这种想法会让我感到更多的恐惧与焦躁,让我又一次想到那个发狂的念头。
“我活着不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而是因为他们需要。
“……
“伊芙琳的出现——这个幼小的、稚嫩的、的确已经脱离了可怕的悲惨的过去的生命,拯救了我。
“我听闻了那个古老的传闻。那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我自己疯了。死亡和星星的孩子,以及,生命的诅咒。
“所以,说到底,伊芙琳能够成功出生,就意味着她与旧神无关。她与那些阴森的、可怕的过往无关。她是个纯白无辜的孩子,过去所有那些出生的孩子都一样。
“不过也因此,我慢慢明白了为什么我明明杀死了布鲁尔,他们却没有发狂杀死我。或许,他们反而因为我的做法而产生了一个灵感——死亡是父亲,不是吗?
“所以,如果我的孩子没能让他们如愿,那么他们接下来或许就会开始新一步的尝试:让死人成为孩子的父亲。如同他们在布鲁尔死后做的那些恶心事情一样。
“我庆幸一切都在这个时候被阻止。我不知道另外那些孩子、那些女人、那些男人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么样。我唯一知道的只是我的过去。
“我曾经无数次在拉米法城的阿瑟顿广场画画,等待着布鲁尔·达罗——等待着我的未婚夫从历史学会离开,然后我跟上他的脚步。
“我望见拉米法城的建筑、望见拉米法城上空的阴影、望见拉米法城普通而琐碎的一切。我思考自己的过去、幻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到来的未来。在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想到我与布鲁尔见面的那间咖啡馆。我点了一个小蛋糕。我以前从来不吃这东西,毕竟我以前更经常扮演凯兰。但是那一天我变回了玛丽娜,所以我很敬业地点了个甜腻腻的蛋糕。
“我慢吞吞地吃完了。
“而当布鲁尔轻声地、体贴地问我是不是还要再加一个,我想到我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想到这个男人对我一无所知,想到我们可能的不幸婚姻与可能的不幸后代,感到彻头彻尾的悲哀和困惑。
“我困惑于我人生的终局居然会是在这儿。我困惑于,爱情却与死亡相关联。那两位神明是否在生下那个可怕的怪物的时候,在任何一丁点儿的时刻,想到爱情?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从未有过。毕竟,这世界从未有过爱情的神明。
“于是那个时候我对布鲁尔轻声说,不,不用了。
“我拒绝这份爱,拒绝这份爱带给我的触动。我拒绝。我指望他从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而我也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
“我指望他仍旧活着,与某个年轻活泼的女人相爱,结婚生子,到老了能安安生生地衰弱,服服帖帖地迎接自己的死亡。我指望他活下来,活到这个夏天,活到未来无数个夏天。
“而他死了。
“所以,玛丽娜在那个时候也死了。活下来的只会是凯兰,以及,布鲁尔和玛丽娜的孩子,伊芙琳·凯兰。曾经是三个凯兰,现在是两个凯兰。
“……
“这是玛丽娜·凯兰的过去与独白。那来自过往的回音,飘荡在一个男人死去的灵魂之中。
“向您致意,西列斯·诺埃尔教授,以及拉米法城。
“再见了。
“凯兰。”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西列斯骤然回过神,下意识抬眸望过去。他的目光中可能还带着某种深沉的情绪,因此琴多困惑地停了停,问:“您怎么了?”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
于是琴多坐到了他的身边。他瞥了一眼西列斯手中的手稿,没仔细看,迟疑着说:“这是玛丽娜·凯兰的信……?”
“是的。”西列斯说,“她希望人们叫她凯兰。”
琴多眨了眨眼睛,便改口说:“这是凯兰的信?”
西列斯点了点头,低声喃喃:“她在信中提及了一些过去的故事。我困扰的是,当我们得知真相的时候,我们究竟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一群旧神追随者的阴谋与野心?”
西列斯想了想,说:“一个女人的爱情与死亡?”
琴多用有些惊奇的目光看了看那叠手稿。
西列斯被他的目光逗笑了。他摇了摇头,转而说:“凯兰打算和伊芙琳——就是她的女儿,离开拉米法城,去乡下生活。”
“这是好事。”琴多说,“拉米法城对她而言恐怕是个噩梦般的地方。”
西列斯默然片刻,最终笑了起来,他说:“或许是这样没错。希望凯兰能拥有崭新的生活。”
“希望她别再想起来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一切。”琴多相当客观地说。
西列斯也赞同这一点,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而非凯兰的想法。他转而问:“你来叫我吃饭吗?”
“是的。”琴多亲昵地吻了吻他,“已经有一大桌美食在楼下等待着您了。”
西列斯莞尔,他说:“这就来。”他将那些手稿收起来,放在抽屉里,然后牵着琴多的手,一起离开了书房。
在凯兰的信之后,西列斯又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往日教会、历史学会,以及侦探乔恩那边对于赌局事件的后续跟进与调查结果。
当时出现在洛厄尔街32号的人——那个中年男人,确认是格雷福斯家族如今的族长。他是个出名的地产商人,在拉米法城内颇为知名。
/>
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最好是交给康斯特公国官方去处理。从往日教会和历史学会那边给出的回复来说,公国那边似乎已经问出了不少事情,正在一点点处理,以及逮捕一些相关人员。
而格雷福斯家族出事的另外一个影响就是,拉米法城内的房地产市场最近动荡不断。当然,商人们自然虎视眈眈,打算从中分一杯羹。
一个让人们都意料之外的影响是,拉米法城内改造计划,反而因此得以顺利地进行下去。
既然要改造,那免不了会对一些建筑动手,更不必说地下铁路这种注定需要牺牲一部分建筑的交通方式了。
而其中不少的建筑,都是与格雷福斯家族有关的。格雷福斯家族仗着自身财力,始终不同意拉米法城的改造计划,非得从康斯特公国那边要个高价。
如今这个家族出事,拉米法城的改造计划反而顺利地进行下去。这可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而5月23日那一天同样出现在洛厄尔街32号的那对年轻夫妻,则是一个处理的难题。他们如今暂时被往日教会带走了,之后可能需要祛除精神污染。
但这是否能真的改变他们的人生,也是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
西列斯是在那天的事情解决之后,才从乔恩那里得知,科林·莱恩在那一天也莫名其妙来到了洛厄尔街32号。
并且,因为科林·莱恩能够复现出恶罪使徒的力量,所以他能够在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悄潜入洛厄尔街32号。
正是因为科林·莱恩的出现,乔恩才会得知凯兰难产的事情,才会连忙提示西列 斯和琴多,让他们提前动手。
当时洛厄尔街32号看起来十分空旷,只有那么三四号人,但实际上,是科林·莱恩提前在二楼将那些蹲守的启示者通通打倒了,所以一切才会显得那么顺利。
……换言之,这位第三走廊的启示者,可以说是帮了他们大忙。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洛厄尔街32号,一方面是因为西列斯曾经提醒他在那个周六注意安全,而另外一方面自然就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
那个拥有漆黑眼睛的神秘人可以说是故意将科林·莱恩引到洛厄尔街32号,但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当然,西列斯的心中有一个怀疑人选——夏先生。
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历史学会的沙龙,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与警惕;此外,这种暗地里给予他们帮助的行为,实在是非常符合夏先生一直以来的做法。
但是……夏先生?
应该说,正是这个可能的人选,才让西列斯感到更多的困惑。
夏先生的身影似乎愈发清晰,他的行动、他的目的都有迹可循,但是……为什么?
如果夏先生就是安缇纳姆为他提前准备好的帮手,那么骰子完全可以直白地跟他说出来,反正骰子都已经跟他说了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对抗“阴影”了。
但是骰子在夏先生这个问题上始终支支吾吾。
……所以,夏先生究竟是谁?他如同历史迷雾中的一抹影子,在这儿出现,又在那儿出现;在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帮助他们,又在他们主动寻求帮助的时候突然消失(指格雷森事件的末尾)。
西列斯困扰于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一次,这个疑似夏先生的男人出现得恰到好处。
如果不是科林·莱恩悄悄去二楼看了看情况,那么他们还不知道凯兰难产的事情,还在默契地拖延时间……真的这样下去,那很有可能会是一尸两命的结果。
洛厄尔街32号当时的情况比较明确,而整个赌局事件,却牵连到过去一两个世纪中漫长而无人知晓的杀人案。
那些孩子、那些母亲、那些父亲。这些问题堆积在一起,是一个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事情。
光是从康斯托克街那堆积成山的“相亲”资料中寻找可能的受害者,以及了解相关的事件,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们大概了解了这批人的整体做法。
格雷福斯家族是这个持续将近两个世纪的阴谋的核心人物。四百年前,克里莫家族从堪萨斯来到拉米法城。从这个时候开始,或者更早之前开始,克里莫家族就已经分裂。
仍旧维持着原本贵族路径、但抛弃了信仰的达罗家族,成为了克里莫家族的正统后代;而仍旧保留信仰,却转而从事经商的格雷福斯家族,却好像成了私生子。
就如同曾经的格雷福斯·达罗·克里莫一样,格雷福斯和流浪诗人厮混在一起的做法,而被家族长辈认为是不得体的行为,继承了他这个名字作为姓氏的家族,也与原本的克里莫家族格格不入。
……应该说,明明最初的克里莫家族知道露思米与“阴影” 的一部分过往故事,但是,从克里莫家族分裂出来的格雷福斯家族,却背弃了家族对于露思米的信仰,转而开始信仰“阴影”。
当然,格雷福斯家族并未如此光明正大地宣称。他们仍旧假借露思米这个听上去更为无害的信仰。
可实际上,按照曾经的一些说法,因为露思米的神国明光帝国由于经济问题而轰然倒塌的先例,所以露思米的信徒是与经商这件事情几乎隔绝的。
从未有人听说露思米的信徒会是个成功的商人,那通常都是梅纳瓦卡的力量范畴。
总之,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格雷福斯家族的虚伪。他们从未真正信仰过露思米,神明也不过是他们丑陋野心的遮羞布。
但是,恰恰是格雷福斯家族,而非达罗家族,在康斯特公国逐渐获得了有利的地位。
四百年前,当他们来到康斯特公国的时候,这片土地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满目疮痍。于是他们巧妙地将自己的金钱投入到了房地产行业。
之后,他们又利用了拉米法城往东面扩张的机会,进一步拓宽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正因为这样,在两百年前,格雷福斯才逐渐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他们是时候利用这庞大的金钱帝国,为他们的神明做点什么了。
他们的做法是:利用他们名下拥有的地产,建立一个又一个“相亲”场所,让适龄男女前往这里与彼此会面——他们需要一个,将一切都最终导向怀孕生子的地点。
康斯托克街只是其中之一。实际上,他们建立了数量庞大的相亲场所。
绝大部分的相亲是正常的,最终也有数量颇多的男女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事实上,不少贵族也会让自己的后代前往这里看看是否有什么机会。
但是,格雷福斯家族却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安排的一些年轻男人或者女人混入其中。
在刚开始,他们利用的是男人。一些男人假扮成风度翩翩或者温柔体贴的优秀相亲对象,与这些相亲地点的女人见面。
当他们真的成功与这些女人结婚并且拥有后代,这些疯狂的男性信徒会自觉地迎接死亡。
但是,这种模式并没能获得成功。于是慢慢地,格雷福斯家族就开始调整计划的模式。他们开始让女人成为主动的那一方。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克里莫家族最初信仰的是露思米?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进一步“改善”计划的模式。他们让“死亡”更死亡,让“星星”更星星,努力让一切都贴合最早的那个传闻,直到现如今这样的状态。
按照这位被抓获的格雷福斯家主的说法,在某些记录中,他们似乎接近了成功;至少比前一种模式更加成功。有些婴儿生来就带有某种污染。
针对这种说法,调查员多米尼克·米尔纳也在写给西列斯的信中写道,这让他想到了纳尼萨尔·布莱恩特和加兰。
……当然,那些带有某种污染的孩子们,如今也早已经入土为安。
总之,事情一步一步发展。他们的计划始终潜藏在阴影之中,一连一两百年都未曾被人发现。直到……
布鲁尔·达罗。
或许正如那位格雷福斯的家主对西列斯所说的一样,他们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错。他们仍旧是按照原来的模式进行的,但是这一次却失败了。
他们开始怀疑某些人在其中的作用,比如西列斯。他们怀疑是西列斯的出现和调查,造成了事情的变化。毕竟,西列斯还发明了那个可怕的“复现自我”的仪式。
这群依靠“污染”来控制手下人的旧神追随者,是多么恐惧这个仪式啊。
而对于西列斯来说,这个计划出错恐怕和他没什么关系——布鲁尔·达罗出事的时候,他对这个世界的真相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
真正在这件事情上起作用的,或许只是布鲁尔·达罗和玛丽娜·凯兰这两个人罢了。事情终将落下帷幕。在两个世纪里未能成功的实验,即便再给他们二十个世纪,也不可能成功。
当然,对于格雷福斯家族来说,他们仍旧十分不甘。不过不管有多么不甘心,他们恐怕也只能在监狱中度过余生了。
而更加茫然的,可能就是那些位于无烬之地的、与此事有关的旧神追随者了。
5月23日,他们迎来了平平静静的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神明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呼喊与祈祷一样。这样一盆冷冰冰的凉水猛地浇到他们头上,没人会好受。
一些旧神追随者无法忍受这样的落差,直接陷入了癫狂的状态。那将许多探险者都吓了一跳。
福利瓯海的争端也在一瞬间消融于无形。
巴兹尔部落撤离孤岛之后,一批又一批的探险者兴冲冲跑到孤岛上一探究竟,结果连一丁点儿的星之尘都没发现。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
愤怒的人们原本就要相互怀疑自相残杀,但那几个突然发狂旧神追随者反而把他们吓了一跳。于是,这群本来就要相互攻击的探险者们,不得不费了一番力,齐心协力地制伏这群旧神追随者。
——这件事情是赫德·德莱森在深海梦境中告诉他的。
赫德也登上了那座孤岛。他战战兢兢,生怕那些旧神追随者冲过来对他砍手砍脚,也生怕自己受到精神污染,疯狂之下对自己砍手砍脚。
然而一切都消融在那空空荡荡的孤岛场景之中。
“……所以,我们有三个问题还没能解决。”
当琴多听闻这些事情之后,他若有所思地说。
西列斯点了点头,说:“那令人发狂的星之尘;巴兹尔部落的真实立场;迷雾中的绿洲。”
琴多想了片刻,突然玩味地说:“都是无烬之地的事情。”
“而我们也将要去往无烬之地了,琴多。”西列斯说,“就是这个夏天的事情。我们将前往福利瓯海。”
他们将重返无烬之地。而这一次,他们或许能窥见真相的一隅。
……又或者,全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