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巧稚受辱(2 / 2)
绍绪帝的目光在孙巧稚身上停留了片刻,看到她几乎摇摇欲坠却又强自支撑的模样。他承认,他对她有一丝好感,元月两次,二月两次,他召她侍寝的次数远超后宫其他人。从第一次她的仓皇,到后来她慢慢地平和,从第一次她连抬头都浑身僵直,到后来她可以放松身体带着羞涩看他。他觉得这多娇嫩的花,在他的呵护下,终于在这个宫里移栽活了。但是,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不是花,世间繁华哪朵不是任他采撷,他要的是这朵花能给他结子。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点不悦和对孙才人的一丝怜惜,迅速被更重要的考量压下,现在还不是对太子动手的时候。让孙才人在可控的范围内演奏,或许是此刻最符合「规则」也最稳妥的选择。
绍绪帝脸上浮现出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容,他放下酒杯,声音清晰地传遍御幄:「良妃倒是好记性。」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目光转向孙才人,「孙才人,既如此,朕也想听听你那琴艺。今日家宴,不必拘束,便奏一曲应景的吧。邓修翼。」
邓修翼上前一步,温和道:「奴婢在。」
邓修翼看向绍绪帝,一眼,他便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要弹,但是不能失了体面,「是。」邓修翼直接回答道,然后退下安排。
内侍太监无声而迅速地行动,一道轻薄的素纱屏风在御幄侧边架起。宫女捧来一张典雅的黑漆仲尼式古琴,置于屏风后的琴案上。
「甚好!」绍绪帝道。
良妃看着素纱屏风,抬眼看向邓修翼,对上了邓修翼没有表情的脸,良妃心里一颤。
孙巧稚听到皇帝的话,如同听到了赦令与判决的交响。她强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和喉头的腥甜,离席,走到御幄中央,深深拜伏下去,声音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颤音:「婢遵旨……技艺粗疏,恐……恐有负陛下丶皇后娘娘及良妃娘娘厚望……」她不敢说更多,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脚步虚浮地走向那道象徵最后庇护的纱帘之后。
纱帘落下,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却隔不断那无形的重压。她能感受到御座上的目光穿透薄纱,能感受到邓修翼那沉默却洞悉一切的注视。她跪坐在琴前,闭上眼,手指冰冷僵硬。那教坊司的乐声仿佛仍在耳边萦绕,与此刻屏风外的宫廷雅乐形成残酷的叠响。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和颤抖的手。不能弹《良宵引》,那欢愉的调子对她而言是讽刺;不能弹《鸥鹭忘机》,她早已被卷入这深宫的旋涡,无处可逃。
她的指尖终于落上冰冷的琴弦。第一个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滞,如同被巨石压住的呜咽。随后,琴音渐起,流淌出的并非应景的春意盎然,而是一股深沉的《阳春》。琴音清冷孤高,没有丝毫阳春和煦,偏如春早到丶雪未消的初春之意,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每一个转折都仿佛在竭力对抗着什麽,又透着深深的疲惫。
皇帝静静听着,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良妃端起茶盏,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对孙才人这不合时宜的情绪颇为满意。她要的,本就是让这新人不自在,让皇帝不满意。
一曲终了,纱帘后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太液池的水声隐隐传来。片刻,皇帝的声音才响起,平稳无波:「琴音……颇有清骨。赏。」
内侍立刻高声宣道:「陛下有旨,赏孙才人玉簪花银簪一对,素锦两匹!」
没有赞誉「清绝」,只有一句模棱两可的「颇有清骨」和程式化的赏赐。这已是皇帝在规则之内,能给予的最安全的回应。孙才人在帘后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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