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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死,也是一种恩典(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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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自负文采风流,这封遗书更是他凝聚心血的得意之作,此刻却被这样一个粗鄙武夫如此糟践,比用刀子割他的肉还要难受。

「住口!你这乱臣贼子!不许你碰它!」他嘶吼着,想要扑上去。

两名锦衣卫校尉立刻上前,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田尔耕笑得更开心了,他将那封遗书在指间晃了晃,说道:「杨大人,你以为写了这麽一封信,演出一幕『以死明志』的戏码,就能落得个万古流芳的好名声了?你是不是还想着,天下士子会为你扼腕,史书会为你立传,把你夸成一个『为民请命,不畏强权』的圣人?」

杨一鹏瞪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咬着牙道:「我杨某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岂是尔等奸佞所能污蔑!」

「光明磊落?」田尔耕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换上了一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表情。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另一份卷宗,在杨一鹏面前缓缓展开。

「来,杨大人,你再看看这个。」

火光下,杨一鹏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笔迹!

笔迹竟与自己一般无二,无论是撇捺的顿挫,还是字形的风骨都模仿得天衣无缝,仿佛就是他自己亲笔所书!

而上面的内容更是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那不是什麽慷慨激昂的遗表,而是一封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投降信!

「……罪臣杨一鹏,蒙圣恩浩荡,擢为漕督,食禄深重,本该为陛下效死。然罪臣猪油蒙心,一时糊涂,犯下贪渎大罪,有负天恩……今闻天威将至,罪臣日夜惊惧,寝食难安,愿献上多年积蓄纹银二百三十万两,各类田契丶房契丶古玩字画共计一百二十箱……只求陛下念罪臣往日薄功……」

这还不是全部!

信的后面,竟附着一份详尽的「供状」!

从两淮盐政到应天朝臣,从南直隶的布政使到京师里暗通款曲的部院大员,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显赫的名字全都被他出卖得乾乾净净!

每一个人的罪证丶把柄丶私密往来,都罗列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就是一个处心积虑背叛所有同僚的无耻小人!

「这……这是伪造的!是污蔑!是栽赃!」杨一鹏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疯狂地挣扎着,想要去撕碎那份足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伪证。

田尔耕轻巧地将卷宗收起,沉声说道:

「杨大人,别急嘛。你说,若是将你这封『忠烈』的遗书,和这份『卑劣』的降表同时公之于众……」

他享受着杨一鹏脸上那由极致愤怒转为极致恐惧的表情,然后才一字一顿地吐出那最残忍的话语:

「你猜,世人会相信哪一封信?」

这一句话,比方才撞门的巨响更具威力,直接在杨一鹏的脑海中炸开。

皇帝和这些鹰犬们要的不只是是他的命,而是他的名!

是要将他一生最珍视最引以为傲的士大夫名节风骨清誉,彻底撕碎,然后扔在泥水里,让亿万人践踏!

田尔耕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如同地府的判词:

「陛下有旨,你这份感人肺腑的『降表』,明日就会昭告天下。除了会在那新鲜出炉的《大明周报》上,用最大号的铅字,头版头条,轮番刊登三周之外……」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指了指府外,笑道:

「还要在你这府门外,替你筑起一座功德碑。哦不对,是罪己碑!将你的『功绩』永世镌刻于此——刻上你如何贪赃枉法丶吸血大明;刻上你如何背叛同僚,摇尾乞怜!让这淮安府来来往往的百姓,让后世子孙都知道,大明朝曾有你杨一鹏这麽一位漕运总督!」

「噗——!」

杨一鹏再也支撑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出,猩红的血雾洒在面前的空气中。

他疯了。

他那双曾经阅尽天下文章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瞪着田尔耕。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杨一鹏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那两个校尉的束缚,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直直地扑向了田尔耕!

然而,他那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如何是田尔耕的对手,田尔耕侧身闪过,旁边的一名校尉已然拔出绣春刀的刀鞘,狠狠一记,砸在了杨一鹏的后心上。

杨一鹏踉跄着前冲几步,重重地撞在书案上,巨大的冲力让他连人带案一起翻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体却不听使唤,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一生最珍视的名节,碎了。

他最后的尊严,没了。

田尔耕看着在地上抽搐不止,渐渐没了声息的杨一鹏,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尸身,像是踢开一条死狗。

擦去溅在飞鱼服上碍眼的血点时,他胸中的那股郁结之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烧得更旺。

漕运弊案,陛下虽然没有明着训斥他,但那种「办事不力」的羞耻感,对于深受皇恩的他而言,每一次想起都是一种折磨!

他田尔耕食君之禄,掌生杀大权,却让陛下为这群蛀虫烦忧,这本身就是奇耻大辱!

而现在,杨一鹏,这个让他和陛下都心烦的罪魁祸首之一竟然就这麽死了?

便宜他了!

这股被无能同僚和狡猾罪犯共同点燃的怒火,让他原本冷酷的表情显得愈发阴沉,田尔耕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对身后的人下令,声音比冬日的寒冰更冷:

「传陛下旨意。」

「罪官杨一鹏,畏罪自绝。然,国法无情,天威难测。」

「枭首示众,悬于淮安府城门之上三日!」

「尸身扔去城外乱葬岗喂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满室狼藉,最后冷酷地补充道:「让全淮安的百姓都好好看看,也让天下所有的官儿都好好看看……这就是对抗天威的下场!」

但,过了一会,田尔耕又觉得这还不够,这远远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再次转身,面对着下属,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新的命令:

「传我的话下去!从现在起,名单上剩下的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死得这麽容易!」

田尔耕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狂怒:

「想死的,给我拦住!要自尽的,给我救回来!用尽一切法子让他们活着!用尽诏狱里所有的好东西,让他们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哀嚎,让他们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中,反覆咀嚼当初种下的每一个孽因!」

看着下属们噤若寒蝉的模样,田尔耕冷若寒霜,为接下来的清洗,立下了血的规矩:

「在本督这儿,死,也是一种恩典。」

田尔耕顿了顿,目光中满是玩味的残忍,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而他们,显然不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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