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刚参加工作五年的卢象升(2 / 2)
卢象升到此时,已经有些失落,却强撑着将准备的最后一个钩子说完:
「陛下,马草价低之时,多在麦收之后。」
「此时诸河汛期已过,最合船运,又兼漕粮北送之船将要返航。」
「若能藉此空船,徵收顺天府之马草,经漕运至天津……则别说十万,便是养马二十万,亦非难事!」
朱由检听完这话,终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卢象升心中一喜,果然,还是要从军国之事入手吗?
少年天子啊,果然……
却没想朱由检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就笑得朱由检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卢象升被这笑声搞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恼火从心底升起,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终于,朱由检的笑声停住了。
他直起身,走到卢象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卿啊……」
朱由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幽幽开口道。
「你不诚啊。」
卢象升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难道……?
只听朱由检淡淡开口:「朕今日召成卿丶王卿入见,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此天下是否已到了该革弊之时?』」
「朕看,这个问题,倒是不用问卢卿了。」
卢象升眼神一亮,拱手就要作答:「臣……」
「你是不必答这个问题了。」朱由检却将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
他伸出一根手指,细细道来:
「其一,你言十万丶二十万之数,是在试探朕有否平灭辽东之心,又对这桩军国大事,预期到了何种地步。」
卢象升的脸色瞬间一僵。
朱由检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你言离任后贪腐再起,是在探究朕有否澄清吏治之志,而此『吏治』,又到底是治标,还是治本。是到官员,还是通到胥吏。」
卢象升内心,已有些汗颜。
朱由检语速开始加快。
「其三,你言漕运空船之事,是在试探朕是否有整顿漕运,乃至变通漕运之心。」
「其四,田额不实,是在试探朕是否有清丈天下田亩之心!」
「其五,所谓兴农教事,是在试探朕是否愿在北直隶,再行农耕之事!」
朱由检说到这里,将完全摊开的五根手指在卢象升面前晃了晃,戏谑地问道:
「怎麽?卢卿是以为朕没有读过《潞水客谈》,还是以为朕不知徐贞明丶王应蛟丶左光斗丶徐光启诸公之事?」
一连串的名字,如同连珠炮一般从年轻天子的口中吐出。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朝堂的往事,一番改革的艰辛。
卢象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尴尬地拱手道:「臣……臣不敢。」
朱由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得一乾二净。
他没有再看卢象升,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回御案之后。
当朱由检缓缓坐上宝座之时,整个大殿的气氛仿佛都为之一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殿中的臣子。
明明还是那张十七岁的年轻面孔,可卢象升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与威严。
是天子威压带来的错觉吗?
还是帝王之家先天早熟?
可是先帝初登基时,也未曾有如此气势啊!
「卢卿,年轻人当有朝气,往后还是开诚布公一些吧,不要学官场前辈,作此中庸之举。」
话音落下,不带一丝波澜。
卢象升呆立当场,心中后悔不已。
唉,昨日拜访老师时,老师说什麽『新君年少,心思难测,当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少言』。
结果自己画虎不成反类犬,搞成了这四不像之举。
这下,恐怕是弄巧成拙了。
朱由检心中好笑。
二十七岁的卢象升啊,还真是稚嫩得很。
他淡淡道:「算了,先把马草一事说完吧。」
只听朱由检继续说道:「你的方案很好,但朕还得补充几点。」
「你说民间自用马草,三分之一用于烧火。」
「但你还未到任,恐怕不知永平府滦州盛产煤炭,此地两斤煤仅值一文。」
「永平百姓,用于炊薪的马草,未必有你想像的那麽多。」
「卢卿推断,到任后还要再做修正,这是其一。」
卢象升尴尬地拱手道,「臣明白了。」
朱由检点点头,继续开口:
「惜薪厂新作一物,名曰『蜂窝煤』,取煤末与黄土混合而成,其热值丶耐用皆胜于原煤」
「初步估价,同等热力下,其价不过煤炭三一之费而已。」
「此物打造之法甚是简单,你到任前,可去司礼监领取样品图纸,到任后试做一下便知。」
「此物一出,百姓用于烧火的秸秆,恐怕还要进一步骤降。」
朱由检的语速加快,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其三,朕已密令总兵马世龙,督麾下六千骑,候于通州。」
「只待卜失兔与虎墩兔憨在漠南决战,便于背后突击虎酋。」
「此战若定,则漠南诸部,当为我大明禁脔矣。届时,你大可使银钱,从口外指买马草,既得实利,又可施恩,一举两得。」
卢象升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会,片刻之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对着朱由检深深一揖。
「陛下明察秋毫,洞烛万里,于细微处见真章,于大略上定乾坤,臣……班门弄斧了。」
那蜂窝煤虽然不知道是什麽东西,但向口外诸部购买马草丶永平盛产煤矿二事确实是他未曾想到,却又切实有用的法子。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卢象升勉强一笑,语气中全是强装出来的振奋:
「臣这便回去准备,三日之内,必至永平,赶在入冬之前,先解辽西燃眉之急!」
——快走快走!再不走,皇帝想起来我刚刚窥探圣心的事就完了。
「不急。」朱由检却摇了摇头,「再等两日,参加完朕的第三次日讲再走也不迟。」
他看着卢象升,微笑着问道:
「难道,卢卿就对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感兴趣吗?」
那个问题!
卢象升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老师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新君年少,心思难测,当谨言慎行,多看,多听,少言!」
可……
可是!
他猛地抬起头,胸中些许犹豫尽数蜕变,转而成为满腔的豪情与孤勇!
自己十年寒窗,五年宦海,所求为何?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这金殿之上,一抒胸中抱负,为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寻一条出路麽!
天下之问,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挣扎与犹豫尽数褪去,只剩下澄澈如洗的坚定。
卢象升对着御座,长揖及地,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
「臣,卢象升,正欲请答此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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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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