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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权以集腐,事以疏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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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回禀陛下,」郑之惠的语速比曹化淳要快一些,透着一股精明,「内帑每年岁入,以金花银及屯田子粒为大宗,共计一百零五万馀。」

「这其中金花银乃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又时常放赏外用,是故多不敢从此下手。若要下手,也只会在金花银融为平足银时偷摸一些火耗罢了,称不上大头。」

「是故,宫内群监贪腐,其实多发生于十库财货。」

他顿了顿,见皇帝听得认真,胆子也大了起来。

「宫中用度,除了金银之外,每年还会向地方摊派大量的粮米丶绢布丶黄白蜡丶桐油等物,分储于甲字库丶乙字库等十库之中。」

「除粮米消耗巨大外,其馀物件,每岁摊派之数,往往远多于日常用度所需。」

「天长日久,库中便多有积压。此等财货,或因储存不善而积朽腐烂,或被监守自盗者偷窃出宫,变卖获利。」

「更有甚者,内外勾结,以次充好,虚报损耗,其手段不一而足,早已是宫中公开的秘密。」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更盛。

「好!说得好!郑之惠,你果然深知细务,不错,不错!也坐吧。」

「奴婢谢陛下。」郑之惠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他走到长凳旁,曹化淳很有眼色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给他让出了一块地方。

郑之惠低低道了声谢,也学着曹化淳的样子,在板凳的左侧边缘坐了下来。

现在,堂中便只剩下刘若愚一人还站着。

朱由检的目光,终于完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可是个真正的神人啊。

父亲是辽东总兵,正经的将门之后,自己却因「感异梦」而自请入宫为宦。这在整个大明朝,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更传奇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因被魏忠贤阉党牵连而下狱,身处绝境,却发愤图强,在狱中写下了一部《酌中志》,详细记载了天启年间宫中的大小事务丶典章制度,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其心志之坚,堪称太监界的平替版司马迁。

只是……

朱由检心中暗道:这个时空,你恐怕再没有机会,以这种方式青史留名了。

他想了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宫禁松弛,大内消息,往往顷刻之间便传遍京城。」

「朕的起居言行,仿佛都活在朝臣的眼皮子底下。此事,朕甚恶之。」

「如若要整肃宫禁,当从何处入手?」

刘若愚闻言,神色依旧平静。

他上前一步,冷静地拱手。

「回禀陛下,宫禁松弛,消息外泄,无非三个缘由。」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沉稳清晰,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其一,为八卦易传。」

「宫中内侍宫女,数以万计,终日困于宫墙之内,生活枯燥。」

「上至天子,下至各宫主位,其言行举止,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谈资。」

「此乃人之天性,闲来无事,以此解乏,虽难禁绝,却可引导。只是要训令丶惩戒他们不得擅传皇家之事即可。」

「其二,为蝇头小利。」

「许多内侍奉旨出宫采买,或有家人在外,往往愿意将一些宫中听来的消息兜售换钱。」

「此等消息,真假混杂,多为捕风捉影之谈,所得之利,亦不过几钱碎银。然其流传甚广,危害亦大。」

「其三,才是内外勾结。」

「此事根蔓颇深,或为朝臣中眼线,或为宫监交通外廷之关节。」

「其中盘根错节,一时也难尽辨。若要根治,唯有广布监察,开以投告,严刑峻法,使其不敢为丶不能为,或能慢慢理清脉络,拔除病根。」

一番话,由表及里,层层递进,将一个看似无解的难题,剖析得清清楚楚。

朱由检听完,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

如此洞见,熟知内宫世情,直指人心,果然不愧是能写出《酌中志》的人。

「说得好!」朱由检赞道,「你也坐吧。」

刘若愚谢恩,回身一看,只见那条长凳上,曹化淳和郑之惠正努力地往左边挤,给他腾出右边的位置。

他走到板凳前,却并未坐实,而是双腿微微岔开,扎了个不丁不八的马步,虚虚地坐在了最右侧。

于是,堂上便出现了一副略显滑稽的景象。

高时明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朱由检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神情自若。

而在他的对面,三位新鲜出炉丶即将被委以重任的中年太监,却像三只鹌鹑一样,排排挤在一条长长的板凳上,显得既拥挤,又尴尬。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刚才的问答,又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终于,他开口了,打破了这奇妙的滑稽氛围。

「你们方才所答,可见对朕的问题,都曾有过深思。在人事丶财税丶监察这三方面,也各有细致独到的想法,这很好。」

他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朕现在,便分派尔等各做一事。只是这一次,切勿再卖弄那腐儒文采,务必给朕呈上一份踏踏实实的方案来!」

说罢,他手指一点,直指曹化淳。

「曹化淳,你领宫中人事。」

「从今日起,宫内一应人事调动丶升迁丶罢免,皆由你来掌管。」

「眼下首要之务,便是从宫中裁撤冗员入手,凡冒名顶替丶年老体衰丶奸猾懒惰之辈,均可罢斥。」

「但有两条,对于那些伺候过先帝丶为宫中效力多年的年老太监,要做好安置,不可令其晚景凄凉。人员名单要反覆审查,切勿鱼目混珠,误伤了忠厚之人。」

「你,明白吗?」

曹化淳内心激动万分,他猛地站起身,强自平静地回道:「奴婢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手指顺势滑向了郑之惠。

「郑之惠,你领宫中财税。」

「此后,宫中各库的出入库丶财税会计丶用度审计,全由你来掌管。」

「眼下首要之务,是将十库之中的帐目,彻底汇总清理一遍,摸清家底!」

「往后,各库财物出入,哪怕是一针一线,样样都要给朕做到『四柱清册』,务必笔笔清楚,帐实相符。」

「你,明白吗?」

郑之惠也立刻站起身来,他眼中的光芒,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渴望。

他躬身一揖到底:「奴婢遵旨!必为陛下看好这内帑钱粮!」

那长条板凳,本就坐得满满当当,此刻突然走了两人,重量失衡,微微一翘。

这一下,唬得在最边上扎着马步的刘若愚激灵一下,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没坐稳。

朱由检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刘若愚,」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你,领宫中监察。」

「往后,宫中凡有聚众赌博丶殴斗滋事丶泄露机密丶贪赃枉法等事,其监察纠劾之权,均由你来掌管。」

「眼下首要之务,便是给朕严肃宫禁,整顿内廷风纪,再勿令宫中之事,泄于外廷!」

「你,明白吗!」

刘若愚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从板凳上站起身来。

他平静地拱手领命:「奴婢遵旨。」

「好了,」朱由检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回头各自把真正的章程细细写来呈报。高伴伴留下。」

「奴婢告退。」

三人及侍候的小太监们齐齐行礼,然后躬着身子,倒退着走出了堂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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