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第九章
杜尚若坐在镜前,指尖正轻轻抚过面纱边缘的银线。就算现下无人,她都得戴着面纱,就怕老鸨突然闯进。
她正对着镜中模糊的倒影出神,身後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便见韩卢端着一盆温水站在门口,见她望过来,又悄悄把脚步放轻了些。
「伤口可能会痒,水还温着,洗把脸能舒服点。」 他将铜盆放在妆台边,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面纱上,喉结轻轻动了动,终究没敢问伤处疼不疼。他偷偷去药房问过,说结了痂也得小心护理,可姐姐总说 「没事」,他便只能多备些温水,再偷偷在水里加些润肤的花瓣。
杜尚若刚道了声 「多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熟悉的娇俏唤声:「褋儿姐姐!」
门帘被轻轻掀开,上官蕙走进来,身上藕荷色罗裙随着动作漾起浅浅的皱褶,发间银钗上的绒球还在轻晃。
她一眼就看到杜尚若脸上的面纱,连耳尖都遮住了大半,不由得凑上前,指尖几乎要碰到面纱边,又轻轻收回,好奇问:「姐姐怎的还戴着面纱?」
杜尚若抬眸看向她,眼底映出少女明亮的眸子,软声道:「没事。」
她话音刚落,就见上官蕙皱起眉,小嘴微微撅起,故作不满地哼了声:「你不说?那我可就去问韩卢了。」
话里带着威胁,眼神却软软的,全是担忧。
杜尚若被她逗得弯了弯唇角,面纱下的笑意在眼底荡开,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为难他,真的只是小伤。韩卢心细,总是吓自己。」
韩卢听到,撇了杜尚若一眼,他其实也想上官蕙帮忙出头的,可杜尚若不让说,他就不会说。
「我才不信,若是小伤,怎就不让我看。」 上官蕙却不让步,往前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杜尚若的面纱,呼吸间的暖气轻拂在杜尚若耳侧。
少女的指尖轻轻钩住面纱的银线,动作极轻,似怕碰疼她:「姐姐让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我家里有上好的珍珠粉,敷着不留疤的,我就看看伤口重不重。」
「那你可别吓到。」杜尚若没再拒绝,指尖缓缓撩起面纱的一角,从下颌往上轻轻掀开。
那道浅红的伤痕还在,从颧骨延伸到耳下,虽已结痂,却仍显得刺眼。
上官蕙的眉头皱得更紧,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伤痕旁的皮肤,动作轻得像抚摸易碎的瓷器,声音也放柔了:「姐姐这麽好看的脸,怎麽能留疤呢?不行,得在穆安哥哥回来前养好。他要是看到你脸上有疤,指不定要心疼坏了。」
「我就回去取珍珠粉来,姐姐,你稍等一下。」
上官蕙正要起身离开,门外突然传来老鸨急促的唤声:「褋儿!兵部李尚书带人来了,指明要听你弹《霓裳羽衣曲》!」
杜尚若与上官蕙对视一眼,忙让她帮自己重新戴好面纱。老鸨已经闯到门口,见到上官蕙在,脸上的急切顿了顿,又凑上前,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劝说:「上官小姐,今日来的都是朝廷大官,要不日後闲了,再来找褋儿玩?」
「我正要走了,正好回去取珍珠粉。」 上官蕙说着,又转头对杜尚若叮嘱:「姐姐,我很快就回来。」
待上官蕙走後,老鸨拉着杜尚若反复叮嘱:「今日来的都是顶尖的官爷,李尚书还好说,可那沈郎中,前几日因儿子退婚的事丢了面子,你可得谨言慎行,别让他挑出错来!」
杜尚若闻讯,指尖捏了捏琵琶上的绒绳,眸底掠过一丝清明。
沈二公子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沈郎中此时跟着尚书前来,怕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杜尚若点头应下,转身要去拿琵琶,却见韩卢还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方才擦桌子的布。他见她望过来,连忙走上前,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跟你一起去,要是他为难你,我能挡着。」
杜尚若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不用,我应付得来。你在後台等着就好,要是我这边有事,会喊你的。」
她换上一身素浅的绛纱裙,依旧蒙着遮伤的面纱,抱着琵琶缓步走至厅中。
厅内香气萦绕,李尚书端坐在主位,沈郎中则坐在侧席,双眉紧锁,眼神里藏着未散的怒气,一见杜尚若上场,便冷冷地瞥了过去。
「杜姑娘,今日便弹一曲《霓裳羽衣曲》吧,」 李尚书端起茶盏,语气平和,「久闻姑娘琴艺绝伦,今日倒要好好听听。」
杜尚若屈膝行礼,将琵琶横在膝上,指尖轻挑。
初时琴音婉转如流云,似有仙娥踏云而来;渐至高潮,弦音骤然拔高,如鸾凤和鸣,厅中众人皆屏息凝神,连李尚书也微微放松了眉头。
可就在最动人的转调之处,「砰」 的一声巨响突然炸开。沈郎中猛地将手中的青瓷酒杯砸在案几上,酒液溅得满桌都是。
厅中瞬间死寂,琴音戛然而止。
老鸨脸色骤变,忙颤巍巍地凑上前:「沈郎中,这是怎麽了?可是酒不顺口,还是小女弹得不好?」
「弹得好不好,与我无干!」 沈郎中猛地站起身,袍角带起一股冷风,目光如刀子般直刺杜尚若:「我问你,杜尚若!犬子与上官小姐的婚事,是不是你在背後挑唆阻挠?」
杜尚若缓缓放下拨子,声音平静无波:「沈郎中何出此言?上官小姐与沈二公子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商定,亦是二人自身意愿,我一个红袖楼的乐伎,岂敢插手?」
「岂敢?你分明是胆大包天!」 沈郎中冷笑一声,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全京城谁不知道,上官小姐日日来这楼里找你!如今她突然毁约退婚,还说犬子品行不端。若不是你在她面前搬弄是非,诋毁我儿名声,她怎会如此?一个妓子,也敢管旁人的姻缘大事,真是不知廉耻!」
韩卢在後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见沈郎中如此羞辱杜尚若,脚步早已挪到了屏风边,只待杜尚若一声令下,便要冲出去。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厅中几位官员都面露尴尬,李尚书也皱了眉,却没出言阻止。
「沈郎中此言差矣。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当以朝堂之事丶家族荣誉为重,家中姻缘自有内宅主母操持。」
杜尚若垂眸,指尖在弦上轻按,再抬眼时,眼神已多了几分锐气:「何况上官小姐亦是名门闺秀,自有判断能力。沈郎中不问儿子是否真有过失,反倒来责怪一个外人,难道这就是为官者的明辨是非?」
「你!」 沈郎中被驳得脸色涨红,他本就因儿子退婚丢尽脸面,又奈何不了背景硬气的上官家,如今被一个妓子顶撞,怒气顿时冲昏了头。
「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你敢说你没诬陷我儿?我儿向来老实,若不是你故意编造他逛青楼丶宠姬妾的谎话,上官小姐怎会退婚?你这是故意毁我沈家门风!」
他越说越激动,竟上前一步要去扯杜尚若的面纱,口中骂道:「今日我便要让大家看看,你这藏在面纱後的丑脸,究竟是如何搬弄是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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